因為東南與北境一日緊似一日的局勢牽扯了大部分心神,老李下意識忽略了別處的“小事”。
比如之前信州刺史李瑗言說的有關淮安楊士林、田瓚與漢江朱粲之間的爭斗。
這朱粲因去歲秋荒而起勢,裹挾難民一路搶掠南下,在漢江、淮河一代盤踞壯大,擁兵二十萬,成為中南一路頗具實力的義軍勢力。
然而他不似竇建德、王世充這等有謀略的梟雄,也不如魏刀兒這等少謀但聰明的頭領,心理大抵有些變態,在搶不到東西吃的時候,竟然下令叫手下燒煮婦孺為食。
這一波,他不但自己成了瘋子,也成功的叫手下都變成了瘋子,同時惹了眾怒。待彼時“食人魔王”的名號傳開,漢、淮各地郡縣紛紛揭竿而起,起兵討伐。在李唐中樞緊盯中原大勢的時候,這漢江的小小一隅,早就人腦子打成狗腦子了。
李瑗上奏時,中樞便許了楊士林與田瓚的請降,老李還下詔封楊士林為顯州刺史,授意李瑗必要時給予點……人道主義援助。但沒想到,當時隨發掉的“小事”,竟先一步有了結果。
嗯,很令人詫異的結果。
那楊士林得了李唐的敕封后,竟有如神助,瞬間使得漢、淮各地號令一統,集中兵力在淮源大破朱粲主力,斬殺近萬。后者敗逃菊潭,然后……居然也要向李瑗投降。
“這……”
老李看完奏表后整個人都不好了,心道這時代變化這么快的么?現在的義軍頭領,都這般無賴?打不過對方,就加入對方?但問題你自己啥名聲,自己心里沒點嗶數么?
顯然李瑗也是考慮到這貨和旁人的名聲不同,在兩江一地的名聲比宇文化及都臭,這才加急回稟,請老李決斷。
“去!把裴監叫到甘露殿等朕……”
李淵擺手吩咐了一聲,正要出門,又想起自己沒穿褲子,趕忙轉身,但接著又叫住了正要“爬”出門外的張半月:
“唔,這么晚了,還是莫打擾裴監休息了……叫劉文靜與陳叔達吧!還有任瑰、李綱、蕭瑀!”
“喏!奴婢這就去!”
張半月低眉順眼的溜出門外,徑往監門衛跑去。
別看老李吩咐的人是他,但沒有手令,這會兒能自由出入禁宮的只有監門將軍。司馬長安那貨現下都快成半個天成府的人了,彼時坐鎮長安的,就只有敬君弘。
合該有人倒霉。
亥時初刻,老李點了名字的人陸陸續續的到來,而待隨行的禁衛士兵繳令,前去魯國公府傳令的士兵卻神色詭異的把敬君弘叫去了內室,低聲稟告著什么。
“……你可知你在說什么!誹謗內朝重臣,是要掉腦袋的!”
“……麾下怎敢胡言!不單是俺,馬六、孫全兒他們幾個都看到了!將軍可將小人等分開問話,絕無半句虛言!”
“……此事先不要聲張!待某稟明圣人,再做決斷!爾等切莫擅自做主,打草驚蛇!”
“麾下省得!在來的路上,就已經交代下去了!”
兩人在內室嘀嘀咕咕了半晌,待轉過門外,那名士兵正要走,又被前者拉住。
“你看清了,真是軍弩?”
“是軍弩,不會有錯!自從趙王令晉陽軍器監做了新式軍弩,軍中舊弩就交由工部回收。那上面有大業年烙的徽標,一眼可辨!”
“……唔!某知曉了!”
敬君弘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送他離開,隨即背手看向甘露殿的方位,手心里已滿是汗水。
朝中大員私藏軍器,這種事可大可小。可要不但私藏軍械,還半夜在府內操練,這事兒就不正常了。劉文靜添為內朝重臣,不會不清楚這種事有多敏感吧?
“都到了位極人臣的地位了,還有什么事值得這般大動干戈的?”
低聲嘟囔了一句,后者隨即搖頭冷哼,轉身向神龍殿走去。
老李這會一開就是一個時辰,一直到子夜星稀,眾人才打著哈欠散去。
敬君弘在神龍殿不知何時竟睡了過去,直到先一步過來擺茶點的內侍把他叫醒,才掛著惺忪的睡眼頂著睡出的冷汗低頭肅立,待眼前一抹明黃下擺閃過,便恭聲道:“啟稟圣人,下臣有事相告!”
“唔,是士毅啊,有事就說罷!”
老李好似心情不錯,還樂呵呵的扭頭沖什么人說了句“喝茶”。前者也沒在意,聞言便拱手把剛剛得到的消息張口道來:“今日當值的衛士回稟,在魯公府邸意外撞見有私軍操練,還持有軍械!下臣不敢隱瞞,特來……”
“咳咳……”
身前一陣猛烈的咳嗽聲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敬君弘微微皺眉,有些不滿的瞥頭瞪了一眼某個多事的老太監,但緊接著便瞳孔一縮,霎時間驚出一身冷汗,再無睡意。
對面,劉文靜正陪坐在老李的下首,臉色陰沉的看著他。
殿內一陣安靜,落針可聞。老李的臉色有些難堪,神色透著尷尬。剛剛的好心情也再無半分,只有一股子膩歪。
剛剛在甘露殿,眾人以三票贊成,兩票反對通過了招降朱粲的方案,也意味著中南戰事已畢。
劉文靜還提出了放歸前隋扣留的吐谷渾質子,換取對方夾攻西涼的建議,并透露安興貴已說服其兄歸唐,準備里應外合瓦解西涼,預示著西北戰局近期也即將有結果。老李這才龍顏大悅,邀請他來喝茶。
結果茶還沒喝到嘴里呢,就先聽到了這么勁爆的消息。
“唔,怎么,肇仁覺得京城治安不穩,須私兵護衛府邸么?”
話音淡淡出口,這要換成是裴寂,這會兒已然跪下指著老李說好基友一輩子,你居然懷疑我之類的話了,然而劉文靜卻臉色未變,只是嘆息一聲,轉身拱手:
“陛下容稟,此皆誤會耳!近日臣下值歸家時,總覺身側有人跟隨,查探時又全無蹤跡。日前與內子去玄都觀進香,一位道長言說臣府內有妖祟。這才命人請了崇業坊的巫師來府內做法。敬將軍的麾下,怕是錯把法器認做了兵器耳!呵呵……”
“呵呵……”
隨著后者輕笑,老李也扯過嘴角尬笑了兩聲。隨即便對身前揮了揮手,黑著臉看向敬君弘,哼道:“你都聽到了?還不與魯公賠罪!”
“這,下臣魯莽,還望魯公……”
“無妨!既是誤會,說開便是,敬將軍不必放在心上!”
不等敬君弘說完,劉文靜已是故作大方的擺手,前者不敢再言,便拱手告退。
小半個時辰后,“相談甚歡”的某皇帝親自把劉文靜送到神龍門,轉身之際,敬君弘便又從角落里閃了出來,近前低聲道:“圣人,臣下兒郎回稟所言,可不像是巫師做法……”
李淵抬手,制止他說下去,臉色已是陰沉下來。
這種事真較起來,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別說是私藏軍械私兵,他兒子撇開兵部私建了一軍也沒見他有多不爽。
他所在意的,是剛剛劉文靜的態度。
一個臣子,無論彼時有沒有這種事,都不該這般淡定。甚至解釋的時候還特么坐在椅子上,半點忐忑也無。這就讓他有些反感了。
特么的跟誰倆裝逼呢?
“百騎司現在京的統領是誰,叫他來見朕!”
“呃……”
話音落下,敬君弘與另一邊的張半月相對懵逼,進而拱手道:“這個,敢問圣人,是尋哪位殿下的百騎?”
“嗯?”
老李詫異扭頭,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百騎司名義上是各親王府的儀仗隊,他每個兒子府中都有相應統領。只是……
在這種情形下,找誰的還用問?
“去東宮鷂鷹院!尋三郎的百騎!”
沒好氣的丟下一句,老李甩著袖子徑向延嘉殿的方向走去。半路似想起了什么,頓了頓,又拐向淑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