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敵未平,內爭又起,說的便是眼下中樞的情形。
這幾乎是一個派系繁多的統治集團都會有的通病,要么西風壓倒東風,要么八風匯聚,爭斗不休。多少次的朝代更迭,最初都是由內亂而起的。只是似李唐這種開局就面臨這種情況的卻是少有。
李淵靠人情利益拉攏前朝故舊門閥,團結了眾多派系來構成李唐的中樞,降低了開局建國的難度,自然就會抬高后期執政的難度。
這絕非他樂于見到的結果。
可要怎么做……
寅時初刻,愁思半宿的李淵驀然長嘆,心底暗自埋怨。
在他身前這么多皇帝,咋就沒人寫本治國攻略流傳后世呢!
他身前確實沒有,但他身后,搞不好會有一個。
如果歷史仍按照原來的劇情走向,李淵坐視朝中各派系與世家奪權攻訐,最后導致玄武門如期上演的話,那么將來他某個兒子很可能就會寫一本叫做《帝范》的東西,來教導后世皇帝該如何為君。
嗯,然后第一個學了這本書的太子就造了他老子的反。
不過眼下,雖然內朝依舊如原時空那般掀起了暗涌紛爭,但其背后所代表的眾多高門世家,倒還尚未步入到以利益集團來扶持代言人的程度。
李唐之外的漢人世家,彼時還都在水深火熱之中掙扎,活命才是頭等大事。而在李唐境內,目下新占之地的根本利益都還沒拿到呢,哪有功夫理會朝中之事?
而這當中,以某黑心趙王的地盤為最。
這貨總有層出不窮的手段牽著這群人上前,比如說王氏。
料峭二月,晉陽的早晚還會結霜,冷得讓人不想出門。加之北面戰事緊急,李大德和溫大有俱不在城中,被趕鴨子起來理政的劉政會干脆下令將宵禁提前兩個時辰,搞的大白天都沒人在城內走動。
但今日不同,自辰時城門開啟,便不斷有來自東面的馬車進城。
大伙本以為羅藝陳兵懷戎是要打蔚州,結果他卻突然南下,在趙萬海沒反應過來之際就攻進了博陵。連克北平、唐山、恒陽三城,搞的整個博陵人心惶惶。許多大戶以及商賈都是連夜收拾行李西進,躲去太原。
這其中,最蛋疼的就屬王氏與崔氏了。
眼下兩家各自作為官方貿易的代言人,單是鐵礦一項就賺得盆滿缽滿。某趙王不在乎自家存了多少錢,但這兩家卻是希望能多多益善。尤其是王氏,借著境內商貿繁榮,愣是組建了商隊,將李唐境內的各種產出向博陵輸送,再由崔氏散往趙郡、信都、清河等地,已然有問鼎河東首富的架勢。
然而這一切,都隨著羅藝的南下戛然而止。
“二家主遠來辛苦,快快請進!”
晉陽大明城東門內坊,王氏府門前,老管家迎著趕早入城的崔鳳林跨過府門,接著便沖府內高喊:“快去稟告主人!崔家二家主到了!”
過不多時,待穿過中庭,披著個大氅的王弘便在內宅門外拱手。
一身青色棉袍,頭戴進賢冠,黃臉短須的崔鳳林急忙上前扶住前者的手臂,埋怨似的說道:“哎呀,外間天寒,兄長可別傷了身子!”
“唔,無妨!老夫去歲許是多走動的緣故,這身子骨倒比往年利索了許多,寒日總咳嗽的毛病也好了!”
王弘笑呵呵的拍著他的手,入內時扭頭使了個眼色,叫老管家把著門,他則引崔鳳林轉去偏廳。
“賢弟,此行可還順利?那羅藝真欲趁此攻滅魏國?”
待分賓主落座,王弘便迫不及待的開口,再無剛剛的笑談神色。
崔鳳林的表情也由晴轉陰,未語先嘆了口氣,哼聲道:“是不是攻滅魏國不知道,但照此勢頭,博陵怕是朝不保夕!”
“這……可惜北地戰事緊急,老夫聽說就連趙王都去了北邊督戰。那姓羅的倒是挑的好時機!”
“時機是好,可未必是他挑的罷!”
崔鳳林言罷扭頭,見王弘眼帶探尋,便湊近了,低聲道:“某家三弟與那溫氏二公子有舊,日前曾往北邊求見,想套點兒消息!結果你猜如何?竟在府內見到了溫少尹!”
“這……嘶!不是說他也去北面了……”
王弘被驚得拉長下巴,卻見前者嗤笑道:“此乃密辛,那趙王又怎會輕易泄露!哼,某聽說突厥此番進兵曾照會羅藝一道出兵攻唐,卻不想他竟南下來打博陵!那趙王使的好計策,不費一兵一卒,就叫東路去了后顧之憂!”
“不至于……吧?一旦博陵有失,魏國與太原的貿易通道就會斷絕,屆時拿什么來抵抗竇建德……”
“大兄還沒看出來嗎?”
崔鳳林并起兩指,點著東北方向道:“真要論實力,姓羅的兵強馬壯,不比那魏刁子強多了?由他與竇夏爭鋒,或許那趙王得的利更多!某還聽說,太原府與羅藝暗中交易高句麗奴人,輸運過去的都是整車的糧食!”
“此言當真?趙王不是言說,不能與敵國做糧食生意?”
王弘下意識的皺眉,只覺得這其中有坑。然而崔鳳林卻是敲了敲桌子,意有所指道:“趙王是這么說,可凡事他又不會親自盯著!別忘了,現下太原府主事的是誰!人家與羅藝的帳下長史乃是兩兄弟!說不得,將來這商路往來都要姓溫了!”
“可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即便如此,吾等又能如何?”
王弘腦中似有靈光一閃,還不等閃明白,就被前者打斷道:“某此來,便是要與大兄商量諫言之事。趙王畢竟少年,不重其中之利。吾等要讓他明白,合則兩利,分則兩害的道理!一個溫氏,最多只能把控北地三郡!可若加上王氏與崔氏,兩道十八郡之地皆為商路!誰會嫌錢帛多呢?他不喜歡,也可以賞賜部下嘛!”
“賢弟的意思是說……”
“某的意思是……這糧食與奴人的買賣,咱們也可做得嘛!”
“噗!”
王老頭一口茶噴出老遠,差點把喉嚨一起噴出去。而后當場就咳了個臉紅脖子粗,把這一冬天攢的咳嗽一次性全給咳出來了。
特么的,這混球拐來拐去說了半天,還以為是羅藝勢大,跑來求救的。結果卻是眼紅人家獲利,這話題拐的,差點閃了他的老腰。
待緩過氣來,沒理會老神自在的崔鳳林,王弘背著手在偏廳轉身行走,思慮了半晌,便咬牙道:“老夫觀趙王此人,心志與旁人不同,若只為財帛,恐難打動。若要此事成行,須叫他看到他想要的好處才可!”
“哦?大兄之言,倒與行謹頗有相似。卻不知那趙王,所圖為何?”
崔鳳林話音落下,廳內一時安靜。兩人面面相覷之余,忽地一呆。
話說那小子想要什么,還真不好猜。
說他貪財吧,這貨叫崔慎巴巴的送去一對金錘,卻轉眼就把滿府庫的錢流水般的搭進了軍器監那個無底洞。說他好色吧,這貨一連娶了四個媳婦,卻從不流連青樓娼肆,甚至連花酒都不喝。
一個不貪財不好色的男人,還算是個男……咳,所圖可就大了。
正糾結間,隱隱得聽到外間忽地喧嘩起來,好似有人在街上敲鑼,吵吵嚷嚷的。不等兩人反應,老管家便自外間跑進,臉上掛著也不知是驚喜還是驚慌,失聲道:“主人!突厥撤兵了!”
“什么!”
內里的兩人同時驚呼,接著便忙不迭的跑向門外。
未及中庭,便聽外間街面之上有人敲鑼而過,口中高呼:“云州大捷!趙王率軍破突厥十萬聯軍,活捉突厥小王子!突厥人撤兵啦!”
“咣咣咣!”
“云州大捷……突厥人撤兵啦!”
要說某趙王和某大唐長公主忘記報捷這種事,屬于稀松平常。這兩人都是那種性子來了說干嘛就干嘛的人。而李孝恭又是個新手,啥都是第一次,忘了也不算過分。但同樣的錯誤,李靖就不會再犯了。在接手善后工作的第一時間,就向太原府派出了信使。
嗯,李孝恭跑的太快,都沒告訴他百騎司那邊兒有傳信的“鳥”,生生讓消息滯后了一天。
聽著漸漸遠去的喊聲與街道上漸起的喧嘩,王弘與崔鳳林對視片刻,便各自臉色突變。
“快!備禮!備車!某要去趙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