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難,行路難,水路旱路都難!
葉云程立在船頭大發感慨。
在他眼里,自己這方順水而下的船可太輕松了。
而在長江另一邊,那些逆流的船只行如龜速。
一隊隊纖夫行走在險惡的巫山山壁下,赤果半身光著雙腳,背負長繩大聲叫著號子,吃力地前行。
好些人肩膀上都磨出了血,卻渾然不覺。
葉云程向后招招手,葉貴和被提拔為親衛的趙匡走了上來。
葉貴問:“少爺,有事?”
葉云程瞅他一眼,情知問這貨也沒有答案,便轉向趙匡,手一指纖夫道:“他們肩膀都磨破了,為什么不穿衣服?”
趙匡向那邊看了眼,垂頭道:“費衣服。”
這是什么理由?
葉云程感到荒謬之極,為了省一件衣服連身體都不要了嗎?
正要反駁,突然瞅到趙匡扯著鴛鴦袍角的雙手,頓時恍然大悟,自己居然犯了“何不食肉糜”的錯誤!纖夫不是不要身體,而是他們薪資微薄,恐怕全家也只有一套衣裳。
隨即嘆了口氣,拍著趙匡的肩膀,問:“這幾天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趙匡身體一顫,帶著濃重的鼻音道:“回兵憲。我們吃得好,頓頓都有肉。睡得也好,就是擠了點。”
“嗯,那就好。”葉云程點點頭,心頭暗想:要不要在宜昌再買幾條船?這船上都擠得像沙丁魚罐頭似的,對軍士的身心也是個折磨。
打定主意,他便不再關心生活問題,轉而問起軍務,“趙大,我發給你們的火繩槍好用嗎?”
一提起這個,趙匡立刻來了精神,抬起頭來侃侃而言:“太好用了!不知比衛里的鳥銃要好多少。藥池上有機關,扣動扳機蓋子才會打開,再不用怕瞄準時風大把引藥吹走;
射程也不錯,我試著在船上打江邊的石頭,五十步外石屑翻飛,破甲應該沒問題;
最最妙的是,槍管看似輕薄,可我連續打了二十幾槍也沒覺察到變型,以后再也不怕炸膛。”
五十步?炸膛?
葉云程撇撇嘴,你也太小看無縫鋼管了吧。
不過沒必要和一個小兵討論這個問題,有那功夫還不如和匠戶們吹吹牛。
葉云程尤記得前幾天把新槍拿給制銃的那個曲老頭看時的模樣。
曲老頭當時就震驚了,連呼:“不可能,不可能!”瞬間又拿起來摸了又摸,更過份的還用舌頭舔了舔,然后就像嘗到了什么絕世美味,閉著眼睛回味無窮。
葉云程說這槍是高價從西洋買來的,問他能仿出來嗎?
曲老頭一拍胸脯道:“沒問題。”
葉云程大吃一驚,正要不恥下問,馬上又聽曲老頭說了,“只要兵憲大人給我一樣的鋼材。”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這樣還能幫助葉云程減少八角星的能量使用。
提煉比制造省事多了!
可關鍵是葉云程手邊沒鐵礦石啊。這個提議被擱置了下來,等他以后占了鐵礦再說。
葉云程暗樂了下,又問趙匡道:“精準度呢?是不是比鳥銃更準?”
“差不多。”趙匡搖搖頭。
“差不多?”葉云程好懸沒跳起來,心里疾呼:怎么可能差不多?我明明拉了鏜線的。
我就不信了!
葉云程一揮手,道:“走,去試試。”
說完后帶頭就往軍械倉走。
葉云程在軍械倉實行嚴密管理制,非訓練和戰時槍支必須入庫。如果非要打破規則,必須經過葉云程的同意,就連他自己也不例外。
葉云程按規定登記,領了一把新槍、十顆鉛子、一個火壺、一根火繩。
領完槍出來,他卻蒙了,因為巡座船一共就不到三十米,這怎么測試?
于是問趙匡道:“你們每天怎么練槍的?”
趙匡指了指后面幾十米外跟著的另一條船,道:“那船上豎起靶子,我們在船尾打。打完后,他們通過旗語告訴我們結果。”
不錯啊,勞動人民的智慧果然不可小覷。
葉云程提槍走向船尾,路上遇到很多國防兵,一一給他下跪磕頭。葉云程沒吭聲,準備將這個問題留到上岸后一起整訓,順便看能不能把支部……
算了,實際點,先練出一只能打的封建軍隊應付完眼前的危機,再來整風說思想問題。
來到船尾,趙匡與守在這里的兵士說了下,其中一個兵士趕緊過來磕頭,然后取下背上的認旗,沖后面船搖晃幾下。
須臾,對方船頭便豎起了一只人形靶,明顯能看出船舷下蹲著兩個人在扶著。
葉云程豎起槍,都不用他親自裝藥,葉貴就搶著做了,完了再點燃火繩夾好,關心道:“少爺小心點。”
“嗯,退后。”
葉云程對他贊許點頭,舉槍瞄準。
好一會兒,他才適應了腳下和對面靶子的起伏,扣下扳機。
“啪”的一下,不再是鳥銃的悶響,而是清脆的聲音響起。
眾人往對面船頭一看,沒有旗幟揮舞。再看葉云程,銃口朝天,兩只手都在打顫。
場面一度尷尬起來。
兩船的人都知道放銃的人是兵憲大人,都不敢笑,只能面面相覷。
葉云程老臉發燒,恨不得一頭扎進長江里冷卻一下。
但他不能,他是兵憲大人!
葉云程腦中急轉,幾秒時間當真被他想到了借口,而且還很有道理。
“之所之打不準,是因為膛線沒有起作用。”說著順勢垂銃,指著銃口道:“鉛子太小,沒有緊貼槍壁,所以擊發后沒有旋轉,就起不到較準的作用。”
眾人聽他說的云里霧里的,旋轉、膛線這些詞也都不懂,但回頭想想,兵備是天上星宿下凡,想必他的話是有些道理的吧?
葉貴卻沒有兵丁們的復雜心理,當即接上話,吼道:“少爺說得太好了!就是這樣,那什么膛……線歪了。”
“對對對,貴哥兒說的對。”
其他人終于反應過來,齊聲認同。
葉云程沒好氣地把銃往葉貴懷里一扔,拂袖而去,走了兩步又回頭對趙匡道:“明日早操來叫我。”
他實在受不了這具身體的虛弱了,下定決心要做出改變。
于是,接下來幾天,巡座船上出現了一個特別的身影。
葉兵憲身穿大頭兵的短衣,領著幾十個人圍著上層艙體跑圈。
一般跑三圈便會停下來。他也不休息,再對著船板做一些奇怪的動作。
比如趴著起起伏伏,比如躺著起起伏伏,有時還要吊在門框上起起伏伏。
起初大家都很稀奇,后來有聰明人跟著學,頓覺這樣也不錯。因為這些動作都是徒手的,很方便,再不用舉石鎖、抖大槍了。
俗話說“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在巡座船上便形成了練習奇怪動作的浪潮,并一船傳一船,波及更遠。
幾天后,船隊來到了宜昌。
葉云程下令,體整兩天補充軍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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