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夜,凌晨方才漸漸停歇。
天色亮了,被水沖洗過的天空蔚藍澄凈。
油光可鑒的青石板路上,陸陸續續出現了早起的人們,挑擔的、支攤的,以及許許多多步履匆匆討生活的辛苦人。
雖然現在是夏季,但雨后的天氣恍若秋天,空氣濕潤發潮帶著一絲兒涼意。
王曉深深吸了口氣,這絲涼意鉆進他的口鼻,又迅速在心肺之間游走,他萎靡了幾天精神不由為之一振。
丟人吶,堂堂偵輯隊隊正居然在牢里呆了兩天!
王曉為此羞愧不已,唏噓的胡子掩蓋下的嫩臉不禁微微發紅。
同時他也在慶幸,慶幸自己謹慎,當時被抓時身上沒有帶槍,否則百死都不能贖罪。
“喂,哥佬官,你賣的啥子?”王曉叫住一個挑著擔的貨郞。
“豆花兒。”貨郞飛快停下來,也不問王曉要不要,徑直揭開白布包著的蓋子,霎時,一股黃豆的香氣直沖王曉鼻端。
“來一碗,多加豆子多加蔥,多擱點醬油,對了,有辣椒沒得?”王曉道。
貨郞張了張口,終是舍不得這單生意,只好滿臉肉疼地從懷里掏出一個小葫蘆沖王曉晃了晃,“客官,有。”
說罷生怕王曉再提什么要求,快速打了碗熱氣騰騰的豆花,淋上醬油,灑上蔥花,再拔開葫蘆塞子,小心翼翼抖了抖。
紅色的辣椒面兒被熱湯一泡,立馬蒸起一股焦香的味道。
王曉笑罵:“看你那摳搜的勁兒,再抖點兒,我加兩個銅錢。”
“誒,客官。”貨郞當即喜笑顏開,小葫蘆嘴使勁點了兩下。
王小滿意接過來,摸出八個銅板扔給眼巴巴看著自己的貨郞,道:“多的算買碗的錢,不用等我了。”
“好好,客官慢用。”貨郞挑著擔子晃晃悠悠走了,吆喝聲不停響起:“豆花兒,豆花兒……”
王曉喝一口豆花看一眼不遠處的府衙,當滿碗豆花將要見底之時,他才見到黃三等人出來,便隨手將碗塞給了蹲在自己腳邊狂咽口水的乞丐,“給,還有小半碗。”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乞丐捧著碗對著已離開的王曉連連磕頭。
衙門外,王曉擦身錯過黃三等四人,一聲不吭往一條小巷中走去。
及至幽深處,他身后響起了“嗒嗒嗒”的腳步聲。
王曉回過頭,目視灰頭土臉的四人,問道:“都咋樣?有沒得事?”
黃三搖搖頭不說話,其余三人嚷嚷道:“狗X的成都府,老子挨了一頓鞭子。”
“這算啥子?老子昨天被倒吊了一晚上,看到沒?現在眼睛都還是紅的。”
“我睡了兩天,不曉得咋就放出來了。”
“沃日……”
前兩人沖第三人怒目而視。
王小低喝道:“都特娘住嘴!走,回安全屋再說。”
幾人七拐八拐,來到城南府河邊的一處船屋。
觀察沒人跟上來后,王曉關上屋門,嘆息道:“這次怪我,怪我小看了張論的手段。”
一路以來一直沉默的黃三突然抬頭,緊緊盯著王曉道:“不怪你,是我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張論不愧是積年老吏,老成持重、心思慎密,一般人在兵臨城下時早就慌了,他卻還能想到清查城內奸細,重重防備各處城門。”
“唉……”
屋內五人同聲嘆氣,搖頭無語。
原來,王曉自七盤關回返,便調集精兵良將到成都進行策反活動。
本來事情進行得好好的,不但原來的關系維護得更好,還發展了關鍵城門的守軍好幾個,就差圍城時王曉叫他們打開城門。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當流寇在新都一戰擊破成都守軍后,張論突然派出撫標營接管了成都各大城門,并聯合成都的本地大戶,一起清查非成都口音的人。
如此一來,王曉的開門計劃徹底破產,而且成都大戶們為了防止城破后身家不保,下了死力配合撫衙清查外來人口。
在地頭蛇眼中,王曉五人立馬無所遁形,分別于成都幾處地點被抓。原因并不復雜,一是他五人是新面孔,二是在成都人聽來,川東話差別還是蠻大的。
其實坐牢就坐牢,王曉預先吩咐過不小心被抓后應該如何應對,就說來成都經商,容易暴露的槍支也都沒帶。
可王曉進了大牢卻傻眼了,預料中的走個過場遙遙無期。
他起初的預計是抓進來查清身份后馬上就會被放出去。孰料成都這波行動太猛,抓得人實在太多,根本還輪不上他。
這肯定不行!王曉非常清楚葉宰的計劃,多耽誤一天就會多拖累一天兵憲的大事。
于是,他枯等一天后終于尋得個機會,和送飯的衙役搭上了話。
時間緊急,王曉再不顧暴露秘密,從沒被搜過的小褲中抽出一張十兩銀票,請衙役幫忙。
衙役當時很驚奇,眼中驀地閃出噬人的精光,但迫于牢內人多眼雜,衙役只好收斂貪婪答應下來。
這卻并非衙役良心發現,而是若要鬧開了,他一個小小的衙役如何搶得過班頭、牢頭?到時說不定一分銀子也拿不到,索性悶聲發大財為好。
然后,衙役好不容易從一堆堆搜出來的東西中找到了王曉的證明,一張蓋著夔州府印的路引。
這種路引王曉有不少,是當時還是夔州道的葉宰找夔州府要的,因為發的很多很濫,基本查不到葉宰的頭上,況且如今這世道,也沒人會認真去查。
王曉被證明身份后,想起自己四個手下也有可能會遭到同樣的命運,便試著問了問黃三等人的名字。
衙役銀子已經落袋為安,本不愿再麻煩,奈何王曉又抽出了一張有味道的銀票,面值五十兩。
這還有什么說的?看在孔方兄的面子上,必須幫忙!
果然不出王曉所料,又過一天,黃三等人被衙役打探了出來,就關在離王曉不遠的一處監牢中。
后來的事便簡單了,衙役幫忙遞上五人的路引,通判老爺大筆一揮放歸五人自由。
至于他們入牢后搜出的銀子、銅錢,對不起,遺失了!
“咳咳!”王曉咳嗽了一聲打破了船屋中的沉默,說道:“雖然出師不利,但兵憲的重任絕不能放下。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也要上,聽著!”
他一聲斷喝將其余四人吼了個激靈,堅定道:“我還有辦法搞來大筆的銀子,我們繼續收買城門守兵。撫標又怎么樣?我不信這些人就不喜歡銀子。”
黃三緩緩搖頭道:“王頭,平時你老說我愛冒動,怎么現在你也……撫標和一般的衛所兵可不一樣,他們的身家性命都系于張論一身,讓他們出賣張論就是出賣自己,我看難!”
“不試試怎么知道?”王曉站起身,走到門口又回轉頭道:“你們在這兒等著不要動,我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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