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天子屬意
王氏已有近兩個月的身孕,這樣的話從胡泰口中說出來,對于趙清而言,顯然更具有信服力。
雖然他還沒有松口,自請和離,但態度已經和軟不少,甚至跟宋子安開過口,想要見上王氏一面。
宋子安往司隸院去回她時,她好似也對此早預料到了。
趙盈吃著茶,面無表情。
宋子安心中有不知多少疑問,目下又都問不出了。
趙清之所以那樣輕易就信了胡泰的話……那是胡泰啊,換做是他,也會輕易就信的。
趙盈到底是有什么辦法能拿捏胡泰呢?
趙盈手中茶盞一旁落下,才抬眼去看宋子安:“趙澈明后天就抵京了,等他回來,腿傷之事鬧開,朝中又是好一場熱鬧。
我估摸著,父皇不會等到那時候再處置趙清,不然朝中只會鬧得更厲害。
他想見王妃就大可不必了,你只說王妃有孕,胡泰說了要靜養,牢獄之地總歸晦氣,恐怕沖撞了王妃,他要是有什么話,你代為轉達就很好,也告訴他,趙澈就快回京,他與王妃和離之事不能再拖下去。”
她答應過王氏,三日之內必叫王氏如愿以償。
到現在嘛,剛好兩日過去,最遲到明天。
杜知邑送回的消息,他們已經到了京師附近,不過是趙清的案子還沒定下,王氏也還沒能順利同趙清和離,其實他們原本今明兩天就能抵京,是趙盈送信出去,叫他們且拖上一二日。
反正已經錯過了為宋太后奔喪的日子,那早一天晚一天本就沒有什么區別的。
現在這種時候反而是宜遲不宜早。
宋子安幾不可聞嘆了口氣,仍舊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趙盈知道他,從來不會這樣吞吞吐吐,是自從認她做主君,在揚州府那會兒還沒這么收斂,這次任刑部尚書調回京城后,再到她面前,每每說話,都規矩了不少。
眼下這樣幾次三番欲言又止,趙盈不用細想也知他想問的是些難以啟齒,又或者他身為臣下不該探究的事。
于這上面,他始終做不到杜知邑他們那樣。
大抵還是自持身份。
趙盈搖了搖頭,并沒有打算告訴他,有些規矩還是要盡早立清楚。
是以她點點扶手,發出的聲聲悶響引得宋子安側目而來,她才淡淡道:“不該小舅舅過問的,不要心里總想著。
我自問不是一意孤行,不聽人勸的
人,只是舉凡我做了決定之事,一則你們為臣下,不要再來強行規勸,扭轉我的心意,二則既為臣下,本不該探究主君心意。
至于那套揣摩上意的做派——小舅舅當知我,最看不慣那樣的人和事。
我身邊這么多人,哪怕是謹小慎微如奉功,他如今也曉得不必揣摩我心意做事。
我吩咐了的,你們照辦就好。
若是我沒吩咐的,而你們自己又十分有主見的,譬如小舅舅回京之初帶人闖入安王府強抓了趙清回刑部大堂一事,你做了,我也不曾怪罪。
小舅舅明白?”
趙盈算是給人留著臉面了,話說的這樣和婉。
宋子安幾不可聞又嘆口氣,一面應聲說知道,對于趙盈僅存的最后那點探究,也在趙盈不動聲色的警告中煙消云散。
趙清自請和離的奏本是宋子安代他呈送御前的,就在次日太極殿大朝會上。
大朝會本一月一次而已,最早是先帝在時定下的規矩,每個月大朝會的日子外阜的知府、總兵都可以無詔進京,御前回話。
后來到了昭寧帝,他實在是不如先帝的仁德,真敢回京來告御狀的沒幾個,但規矩總是先帝定下的,是以也就保留了。
如今朝廷的大朝會也成了尋常朝會無異之事,不過眾人打打嘴仗,看得上的多說幾句拉攏一番,看不上的含沙射影吵兩句嘴,天子端坐高臺上,就冷眼看著底下菜市場一樣的熱鬧。
不過近來朝廷的熱鬧都匯聚在了趙清一個人身上。
姜承德今天還沒來得及開口要接著攀咬趙清,宋子安已經將趙清的奏本呈上。
自請和離啊。
他反倒不太好上前去落井下石。
連昭寧帝神色都沉郁下去。
孫符自宋子安手中接了奏本過去,昭寧帝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徑直沉聲問宋子安:“怎么回事?他怎么跟你說的?”
倒像是家長里短的問話。
宋子安掖著手:“王爺昨日把臣叫到牢中去,說他已在刑部大牢關押半月之久,皇上未曾開恩放他出刑部,他想來恐怕不好。
這些日子王妃總想到牢里去看一看王爺,也送了不少吃的用的進去,臣……臣看王妃實在可憐,也幫著給王爺帶過幾句話。
王爺知道王妃近來在外奔波,為他操碎了心,深以為王妃辛苦,實在是受他牽連。
王爺想說的話,都在奏本上……”
昭寧帝還是
悶聲:“朕在問你。”
宋子安不動聲色朝趙盈瞥去一眼,見她幾不可見點了下頭,才心里有數,稍稍安定,繼續又說:“王爺說在涼州的時候,他未曾善待王妃,為他做過的那些糊涂事,叫王妃成了涼州官眷眼中的笑話。
王妃本是出身高門的貴女,這一向全是被他給連累的。
當日匆匆成婚,也是為……為孔家之故。
如今回京為太后奔喪,又遇上他這件案子。
王妃跟著他,沒享過幾天的福,他也不愿看王妃操勞,為夫妻二字,要困坐一生。
皇上賜婚,本是天恩浩蕩,是王爺自己沒福氣,辜負了皇上的恩典,也受不起王妃這樣的好,故而自請與王妃和離,今后各自嫁娶,便不相干,且請皇上格外開恩旨,準王妃不必遣返原籍,許她自由之身……”
他話到后來,聲音弱了下,耳邊還能聽到身邊的議論聲。
聲音不大,是怕天子聽了去。
宋子安因垂首,是以唇角上揚也并不怕,更像是譏諷笑意:“臣以為,王爺此舉雖辜負了皇上當日賜婚的恩典,但實在不能不叫人感動,臣之所以為王爺代呈這道奏本,也正是因為感動二字。
臣在朝為官,本不該以私心處事,然世上無情之人太多,有心太過難得。
王爺的案子還未結,是否有大罪過無人可定,臣以為王爺還是親王之尊,能為王妃考量至此,實在難得。”
他就為難得二字,是因為情之一字,倒把自己摘的干干凈凈。
安王要和離,離的是昭寧帝欽賜的婚事,他的案子本來就在天子許與不許之間,他還敢上這樣的奏本。
到底是對王妃太情深,還是因為別的什么,這就沒人知道了。
及至散朝,昭寧帝臉色都不大好看。
他回清寧殿,誰也沒有叫,只吩咐孫符去傳了曹惟生入清寧殿。
無論大朝會還是平日立于太極殿,曹惟生永遠都是那個局外之人。
這陣子為趙清案子腦成了什么樣,姜承德跟沈殿臣兩個斗法厲害,吵起來厲害時候恨不得當著天子的面去動手。
一個是內閣首輔,一個是曾經的內閣次輔,這熱鬧怎么不好看?
連趙盈也摻和進去。
似乎所有人都忙著考慮究竟該站哪一邊,唯獨曹惟生例外。
他入清寧殿,帶進的仍是一派正氣。
入了西次間,昭寧帝不開口,他就也不開口,拜過禮,往斜對面坐
過去。
昭寧帝手上的,正是早朝時宋子安代呈的奏本。
他反手扣上,才側目看曹惟生:“今早的事情,老師怎么看呢?”
曹惟生笑著搖頭:“老臣倒覺得,安王殿下,沒有這樣的品行。”
他精明,也識時務,曉得昭寧帝此時單獨召見他,要聽的便是實話,而非恭維奉承之言。
趙清有沒有那個品行,昭寧帝不比誰都清楚啊?
是以他當然實話實說:“如果說是不忍見王妃陪著遭罪,跟著受苦,當日宋尚書帶人到安王府拿他回刑部,隔天他就該上這道奏本了。
宋尚書處置起來這樣不留情面,擺明了是不會給他留任何余地。
安王殿下跟在孔如勉身邊那么久,又是宮里長大的孩子,他當然知道,此事一旦鬧大,姜尚書不會輕易罷休。
王妃跟著受牽連是肯定的事兒,何至于等到今日呢?”
昭寧帝捏了一把眉骨:“那就是有人威脅他了。”
曹惟生沒有接這個話,但是他順著這個話說了下去:“天子賜婚是大恩典,安王殿下身上的好多事情都沒捋順呢,這時候自請與王妃和離,落在姜尚書等人手上,又是把柄一件。”
他一面說,一面搖頭嘆氣:“怪不得姜尚書方才一言不發。”
姜承德實在不必說什么,畢竟事情是趙清自己干的。
趙清這么一個風流成性的皇子,鬼才會信他憐惜王妃,才自請和離。
大不敬三個字反而會死死地扣在他身上。
曹惟生抬眼看去:“皇上是打算饒恕安王了嗎?”
饒恕?
天子猜疑,豈是三兩句話,三兩件事便能輕輕揭過的?
趙清私下和閆達明往來是事實,閆達明到現在都不知所蹤也是事實。
貪墨的銀子,擁兵自重,閆達明在福建都快自立為王了,趙清和他相交多年,真的一點不知道嗎?
先是私吞鐵礦,大肆斂財,又勾結軍中——他當真沒有謀逆造反的心?
昭寧帝是不信的。
他的皇位本就不是順順當當坐穩的,是以對于造反二字,本就更敏感。
曹惟生一見他沉默下去,心下立時明白,便不動聲色又嘆道:“只是不知道皇上目下可有立儲的打算?”
昭寧帝橫去一眼,又瞇起眼來,嘖了聲:“有件事,朕沒叫任何人知道,除永嘉外,老師是第一個知道的。”
曹惟生暗道不
天子要掩下的秘密,他可一點也不想知道。
知道的多了,風險總要承擔的更多些。
“三郎的腿斷了,從福建回來的路上,暴雨山崩,把他的馬車埋了,跟著伺候的奴才為了救他當場斃命,趙乃明他們把三郎從泥石里刨出來,搶回來一條命,腿卻廢了。”
腿……廢了?
惠王的腿廢了?!
曹惟生心頭大震,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到后來,他怔怔道:“怪不得……怪不得了。”
昭寧帝聞言就笑了:“老師現在終于知道,永嘉何以在大郎這件事上諸多偏幫,幾次三番為他說話求情,希望朕從輕發落了吧?”
是,他曉得了。
惠王的腿廢了,人就不中用了,儲君之位這輩子也不要再想。
就算能治好腿……那得花多少心思多少時日啊?
他本就年紀小,瑞王在這上頭沾了大光,又有姜承德籌謀著,哪里會有那么多的時間留給他們姐弟二人。
先頭永嘉公主于朝中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費了。
可是她又怎么甘心坐以待斃。
現在保下安王,她和惠王才會有以后的機會,若是保不住安王……
曹惟生沒敢再想,又越發看不懂天子心意起來:“那皇上是打算從輕發落安王殿下嗎?”
卻不想昭寧帝不假思索搖了頭。
曹惟生心下咯噔一聲:“但如今安王若被廢,惠王腿傷,皇上正月里又將小皇子出嗣,做了燕王殿下的兒子。
一旦惠王回京,腿傷消息傳開,老臣以為,朝臣恐怕會紛紛請奏,請皇上早立東宮。”
他說的還挺隱晦的。
昭寧帝嗤了聲:“姜卿嘛,野心大,大在他有個外孫子上頭。
老師,讓四郎出嗣,是朕和趙承衍商量過后做的決定。”
今天的震撼,可真是一個接著一個啊!
他早起就應該裝病,在朝中告假。
這兩件事,哪一件他都不想知道。
天子和燕王兄弟不和,那是從年輕時候就開始的,并非天子登基之后,他既有這個半師之誼,對這些事知道的總要更多一些。
昭寧帝什么時候都肯坐下來跟燕王商量這么要緊的事了……真是活的久了什么怪事都能見著!
“皇上是覺得,朝中幾次三番出事,都是沖著幾位殿下,小皇子年幼,尚在襁褓之中,孫貴人母家又不顯赫,恐難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