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是人禍
此話一出,矛頭直指趙澄。
天象如此,他甚至都無可辯白。
姜承德倒是想開口,昭寧帝卻哪里給他這個機會呢?
“陸卿,你只說可有解此兇象之法?”
天子金口一開,便定死了此乃兇象。
天象主大兇,趙澄自然就是大兇大惡之人。
不但克兄弟親族,連大齊江山也一并危及。
他今天沒有來上朝,倒算是一件幸運事,否則立于這太極殿上,該如何自處?
昭寧帝這話一出了口,他有再多的委屈不甘心,也只能先請罪。
趙盈是聽見姜承德倒吸了口涼氣的。
不過太卜寺好似真的只是為天象以及泰山崩之事才進言,并非是要針對趙澄。
“啟稟皇上,此天象已有時日,眼下朝中大事,臣……不敢妄言。”他話到此處,稍又頓聲,“至于瑞王殿下——天象所示,乃是沖撞紫微帝星,方有如今這些大變故。最好是能將瑞王暫且遷出京城,三個月內不要再隨意走動,也不要再面見天子,若三個月后,斗轉星移,天象之危盡解,便也就無礙了。”
“皇上——”
姜承德聞言便就慌了神。
離開京城三個月意味著什么?
朝臣才剛剛請立太子,太卜寺一番天象之說就生生將趙澄給困住,現在把人弄出京去,往后還不定怎么樣呢。
經過這件事后,昭寧帝的心里會怎么想趙澄?到時候就算天象之危盡解,還會不會把趙澄召回京都是得另說的事兒。
更別提京城里還有一個趙盈在。
姜承德快步至于殿中,雙膝一并就直挺挺跪了下去。
然而昭寧帝顯然沒打算理會他,徑直去問太卜寺卿:“只是把他遷出京城,父子不見,便可解眼下危局?”
跪在姜承德身側的人又點頭。
姜承德越發心驚:“可是皇上——”
“姜大人。”趙承衍清冷的嗓音在殿中響起,自頭頂橫梁繞了三場,再落回眾人耳中,“事關江山與天子,姜大人該不是還想要為趙澄說個情吧?”
昭寧帝冰冷沒有溫度的眼神掃過來時,姜承德登時覺得頭皮一炸。
他當然知道是不能開口的。
于是他咬緊牙關,再不發一言。
散朝后旨意派下來的極快,昭寧帝甚至為趙澄選了個好去處——給宋太后
守陵。
那地方就在京郊,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
眾人一見旨意,又聽是把趙澄送去皇陵,大多也就猜到了天子用意。
趙澄氣惱,在府中不知摔碎多少珍寶瓷器。
底下的奴才進門要收拾,姜承德黑著臉把人全都呵退出去:“你現在拿這些死物撒氣又能怎么樣?傳到你父皇耳朵里,只會讓他覺得你心生怨懟,對他有諸多不滿。
這樣的風口浪尖上,你還要對天子心生不滿,不要命了?”
趙澄咬牙切齒:“我偏不信有這么巧合的事情!”
姜承德橫一眼過去:“我也不信,但皇上信了,你連分說的機會都沒有。
泰山崩了,對皇上來說,那就是頂要緊的大事。
他再不信神佛之說,事實擺在眼前。
若沒有泰山這一崩,太卜寺又哪有御前回話的分量?”
“您說,會不會是趙盈……”
姜承德先打斷他的話:“氣急了也不要胡說,她膽子再大,也不敢擅動封禪之地,一旦為人察覺,她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皇上砍的!
這一年多以來天災人禍卻是不斷,今次泰山崩,說不得就是個天災。
只不過太卜寺借題發揮,就只能是有人故意為之。”
他一面說著,深吸口氣,緩了緩:“現在這種時候,離開京城也有離開京城的好處,好在就是到皇陵去給皇太后守陵,也不至于說把你弄到十萬八千里的去處。”
趙澄心里可不這么想。
他本是來回踱步的,乍然聽了姜承德這話,再沒挪動半分:“您覺得離開京城有好處?是,現如今風口浪尖之上,要說留在京中,我還是人家的眼中釘肉中刺,所有的陰謀算計都沖著我一個人來。
離開京城去了皇陵,反而落了個清凈!
可是您別忘了,京中趙盈虎視眈眈,我這一去三個月,她占盡上風。
朝臣剛剛請立太子,我一走,他們倒又全都不吭聲,沒人再提這茬事兒,父皇會怎么想?
那分明就是我唆使慫恿,是在給我自己謀奪太子之位!
但是他們繼續上折,又會怎么樣呢?”
趙盈能用太卜寺借著泰山崩之事把他弄出京,難保下次不能借著太卜寺的手,再捧出個真命天子來!
姜承德知道他擔心什么,但眼下他也已經無計可施,只能盡可能的安撫趙澄翻涌的情緒:“你只管去,京中一切不是都還有我嗎?”
趙澄聞言眉心又攏。
有他?
是,從前凡事都聽他的,倒沒出過什么紕漏。
甚至當初他們只要做壁上觀,趙盈就已經出手先后扳倒了劉家和孔家,連趙清也沒落著好。
但現在呢?
趙盈神不知鬼不覺謀劃了這么多,他卻毫無察覺。
被罷出內閣幾個月了,父皇也沒有要他重回內閣的意思。
趙清死了,趙澈廢了,趙濯出嗣,朝中形勢看似是一片大好,實則卻不然!
好的只有趙盈,沒有他趙澄半分。
現而今這朝堂中,刑部歸了宋子安,那是個打小就跟趙盈更親近的主兒,更別提上次揚州府事了。
吏部更不用說,戶部有宋云嘉在,就連兩個侍郎如今心里也更偏著趙盈多一些。
工部自從沒了孫其后,也漸次不聽他的調遣,他的好外祖父手里,不也就捏著一個禮部嗎?
那兵部中他倒是還能說上幾句話,只是從去年兩場戰事,徐冽賦閑在京,地位又非同尋常。
御史臺、太卜寺,還有趙盈她自己手里的司隸院。
放眼朝堂,論人脈論根基,細細想來,不到兩年的時間,他竟然還比不上一個趙盈!
“外祖父。”趙澄很快冷靜下來,看著滿地狼藉,聲音再沒那么平穩,“燕王與晉王,都是心向趙盈的。趙乃明聯姻柔然公主,這主意是燕王出的,他能回京,托了燕王的福,您覺得,他心里向著誰?
淮陽郡主拿姚玉明當眼珠子一般,父皇上次在清寧殿警告過您之后,姚家上的那道折子,您又怎么說?
外祖父,這京城中,就算有您坐鎮,難道我真的能放心離去,直奔皇陵,一住三月嗎?”
“他當然是不肯走,可也由不得他不走。”
趙盈端的是云淡風輕,甚至連多余的眼神都沒分給薛閑亭。
薛閑亭見她這幅模樣,劍眉越發皺起來:“泰山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崩了?”
“世子慎言!”周衍倒吸口氣,揚手把他的話給打斷。
連徐冽也丟了個白眼過去。
薛閑亭只當沒看見,還是問趙盈:“真的跟你沒關系?”
不要說是他,就算是宋懷雍和辛程他們,對此也始終存了個疑影。
這件事發生的實在是太突然了。
封禪之地,前后七十余年未曾有過崩塌之事,如今這個時候,說崩就崩了?
泰山崩了的消息剛剛傳回京城,太卜寺卿就又在太極殿上把天象之事重提,這真的是巧合?
天下大多巧合都不是真正的巧合。
那些看似不經意湊在一起的事,往往背后都隱藏著巨大的陰謀。
他們會這樣懷疑,昭寧帝又怎么會不去想?
畢竟趙澄這一離開京城就要去三個月,而且還只是說,暫時三個月。
三個月之后,天象如何,眼下沖撞紫微星的危局究竟能不能解,還不是要問太卜寺嗎?
趙盈成了既得利益者,那巧合若是陰謀,就只能是她施的詭計,做下的局。
趙盈高高挑眉:“好端端的,我為什么要搞出這樣的事情來?泰山若崩,非同小可,萬一有人起了疑心,要去追查,我但凡露出丁點痕跡,都是死無葬身之地。”
“兵行險招,未嘗不可。”薛閑亭太了解她了。
她眼下這個德行,那樣漫不經心的語氣和態度,這件事情八九不離十就是她干的!
他咬緊了后槽牙:“趙盈,我看你是瘋了。”
一旦東窗事發,連趙承衍都不會護著她半分!
宋懷雍聞言,頭皮一下子就炸開了:“元元,你真的——你怎么會?”
“你們就沒發現杜三近來總不露面嗎?”
趙盈翹著二郎腿,晃了晃鞋頭:“從回京之后,他就神龍見首不見尾,你們就沒人留意過?”
杜知邑?
這要問宋懷雍。
他那個人本來就獨來獨往慣了,薛閑亭和他更彼此看不順眼,若沒有趙盈在,二人私底下根本就不往來。
他也只是跟宋懷雍走的近些,后來多了個辛程。
不過辛程就是那種人,跟誰都處得來,就是跟誰也不會真正交心。
指望他去留意杜知邑近來如何,那是開玩笑了。
于是眾人的目光便投向宋懷雍。
宋懷雍也是此時才去回想,好像從他們自福建歸來,他也有日子沒見到杜知邑了……
朝廷里事情多,國喪期間本來也不能到外頭去小聚赴宴,走動自然比從前更少一些。
如此說來……
他沉著臉色:“他幫你辦的這件事?你真的瘋了不成?我看他也是瘋了不要命!那是什么地方,你們怎么敢?”
這樣發生山崩還能是因為什么,指定是被炸的。
痕跡太明顯,只要留心細細查看就一定能查出端倪來
趙澄因為這件事被發落出京,如果查出端倪,矛頭直指的就只有她一個人!
宋懷雍一時坐不住,拍案而起:“你做這樣的事情,跟我們任何人商量過嗎?”
辛程眼角抽了下,心道不好。
徐冽已經開口先勸:“殿下做事自然有她的用意和章程,小宋大人再生氣,也總要聽一聽殿下怎么說。”
他們這些人是奉殿下為主君的,那就是君臣有別。
宋懷雍是表兄,身份跟他們不一樣。
私下里怎么著都行,當著臣下的面,這樣呵斥詰問于殿下,殿下面上掛不住,一旦僵持起來,宋懷雍也討不著好。
就算殿下讓著他,他們見了殿下的隱忍退讓,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果然趙盈神情變了:“表哥,有些事能與人商量,有些事卻萬萬不能,難道今后我不論做什么事情,都要先征得表哥的同意才能放開手腳去做嗎?”
宋懷雍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失態。
趙盈未必真的跟他生氣,但話里話外警告他注意些分寸還是有的。
他垂在身側的手捏緊成拳,須臾放開:“是我失言了,我也只是乍然聽聞這樣的事情,心里有些害怕。你……”
重話他是一句也沒敢再說,吞了口口水:“你做了這樣的事,一定是把所有后路都想好了的吧?”
當然是想好了的。
就算被發現,事情也不是她干的。
這不過是趙澄和姜承德自導自演的一場戲,把所有人都當傻子糊弄,還要栽贓到她頭上,要的就是她死無葬身之地,下去陪趙清,從今往后朝中再也不會有人跟他們作對。
至于趙承衍那里——趙承衍的態度的確不是她能夠輕易掌握得了的。
天下還是姓趙,她也不過是在賭。
趙承衍若是連皇位都能拱手讓給她這個虞氏女,泰山崩或是不崩,對他來說,真的那么重要嗎?
眼下宋懷雍問起,她只是捏了把眉心:“這種事情還不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哪有人能說得準,一定把所有后路都設想好的呢?
天底下的事,不是隨時隨地都會發生意外嗎?”
宋懷雍就倒吸了口氣。
薛閑亭對她這番話顯然也極為不滿:“你知道這是何等要緊的大事!”
“那又如何?”趙盈不以為意,反而揚聲反問,“再怎么要緊,現在大家不是也都在一條船上嗎?”
她從來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