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天子中毒
趙澄走的那天根本就沒有人去送。
太卜寺言辭鑿鑿直指他是沖撞了天子的災星,他擺明了招昭寧帝不待見,堂堂的親王之尊趕出守皇陵,朝堂中那些人哪個不是人精似的機靈,凡事都要看時機的,誰也不可能這時候還上趕著親近趙澄。
頭前上折子請立太子的是他們,現如今趙澄成了災星,泰山一崩,上天降兆,他們又成了不相干的人,誰都不提這一茬了。
姜承德把人送出城,姜幼煙陪在他身邊,牽著他的手:“爹別不高興,表哥早晚會回來的,爹不是總說,來日方長嗎?”
他倒是想來日方長。
可是當天下午,昭寧帝就一頭栽在了清寧殿中——
彼時昭寧帝正批閱奏本,那也不知道是外阜哪個不長眼的上的折,又或者那折子慢遞入京來的,那人在京中沒什么根基,所以請立太子,吹捧趙澄這樣的折子,到今天沒有人替他淹下去,就那樣呈送到了御前。
昭寧帝才看過,一口氣沒倒上來,兩眼一黑就昏死過去。
孫符才來奉茶,見狀嚇的不輕,忙吩咐李寂傳太醫。
胡泰來的也快,后宮里馮皇后也叫驚動了。
天子昏厥那就不是小事,當初宋太后不就是被急火攻心,氣的昏厥一次后,再也沒能從床上起來身嗎?
盡管昭寧帝從前看起來總是身強力壯,如今更是春秋鼎盛之期,同宋太后不一樣。
然則胡泰前些天規勸的話,言猶在耳,昭寧帝如今是中空需補,他自己又不愛惜。
姜夫人和孫貴人位分高,膝下又有孩子,乍然聽聞這樣的消息,自然也往清寧殿去守著等消息。
胡泰在診脈,馮皇后聽李寂回話說姜夫人和孫貴人都在殿外等著,當場黑了臉:“你去請夫人回她自己宮里,不要守在清寧殿,以免沖撞了皇上!”
她兒子被當成災星,大早上才剛送出城,這會兒昭寧帝就昏厥過去,她還敢跑到清寧殿來!
李寂誒的應下來,也不顧著別的,轉身就出門去回話。
姜夫人一聽這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皇后娘娘這是什么意思!皇上龍體不適,我難道都不能在清寧殿外等消息嗎?”
昭寧帝情形不明,還沒轉醒,姜氏就在清寧殿外叫囂,公然違抗中宮旨意,簡直不成體統。
李寂在宮里伺候這么久,一貫曉得姜氏脾性,莫說是他,只怕眼下皇后娘娘親自來說,她都是這樣的態度。
于是只能把求助的目光轉投向孫貴人。
孫貴人深吸口氣:“姜姐姐還是先回華仁宮去吧,便是不放心皇上,要等消息也不拘在這一時,或是把芳蕊留下來,得了信兒叫她回宮告訴。
瑞王才出城幾個時辰,這會兒在皇陵只怕人都沒安置下來,皇上就昏厥在清寧殿。
皇后娘娘也是為姜姐姐好,姐姐留在這里,倘或龍體再有不妥——”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
姜夫人立時橫眉冷目,竟揚起手來。
但她生生忍住,是因孫貴人目光冷毅,絲毫沒有閃躲的意思。
她咬了咬牙:“你很好,皇后也很好,今日羞辱,我記住了!”
時至今日姜氏仍然敢這樣囂張,所倚仗的無非是趙澄罷了。
她從前也未見得對中宮有多恭敬,可是總不至于在后宮里這十幾年,如今都一把年紀了,反倒想要壓過中宮一頭,明目張膽的跟馮皇后對著干。
趙澄被指為兇又如何,昭寧帝膝下若說立儲,也只有他。
孫貴人深望向殿中一眼,退離兩步,實在不愿跟姜夫人多說半個字。
她大概是忘了,宗室之中過繼孩子到皇帝膝下,一樣有資格承繼大統。
趙澄離京,一去三月,姜氏倒是好有信心,他一定還能回得來。
姜夫人怒氣沖沖的走,孫貴人只一味的搖頭。
李寂也是等姜夫人身影消失在御階,才貓著腰迎上去兩步:“娘娘也別生氣。”
她擺手說無妨:“皇上情況怎么樣?”
李寂搖頭:“皇后娘娘在殿中陪著,胡御醫帶著御醫院的人一刻不敢懈怠,這會子奴才也不敢跟您亂說話的。”
孫貴人說好,嘴上什么都沒有說,但是始終懸著一顆心。
趙盈之前說過的那些話,沒挑明,她心里卻已經有了數的。
昭寧帝出事出的實在是太巧了。
她知道的越多,心里越是不安定,偏偏跟任何人都不能講。
馮皇后又知道多少呢?
她隱約記得,有那么一段時間,鳳仁宮中,趙盈也是常來常往。
昭寧帝甚至都笑談過,說她如今在外頭當差,經歷了一些事,脾氣性情倒是被磨平不少,也肯軟和著態度跟馮皇后好聲好氣說上兩句話,平日進了宮,也愿意到鳳仁宮去請個安。
在昭寧帝的心里,大概永遠也不會去想,趙盈也會有跟馮皇后上了同一條船的時候。
其實都是他自己作出來的。
中宮權柄,也是很好用的,他不愛惜馮皇后就算了,從年輕時候起幾次三番打中宮的臉,馮皇后在宮里熬了這么多年,看著他專寵旁人,還要忍受他的冷漠,本來就是他把這個結發之妻一點點推遠去。
孫貴人深吸口氣,再沒看李寂:“你回殿中服侍吧,我就在這里等消息。”
好在今日日頭不算太毒,李寂又應了一聲,轉而回了殿中去。
馮皇后對孫氏到底多出些包容,得知姜夫人那些話,又聽說她還守在外頭,就吩咐人挪了椅子出去,還叫奉了茶水點心。
孫符忙前忙后,本來想說這么著還不如叫孫貴人進殿中一起等,不過話到嘴邊還是算了。
這位皇后自年輕時候起,心氣兒高,從前眼高于頂,還是為著皇上收斂鋒芒的。
姜夫人她們還有機會跟她坐在一塊兒,孫貴人卻不成。
出身不成,那張臉更不成。
這話說了也是自討沒趣。
整個御醫院在清寧殿中忙活了半個多時辰,胡泰滿頭冷汗,面色鐵青的回到殿中。
馮皇后身形一動,而后壓下那股勁兒,又穩穩當當坐回去:“胡泰,皇上怎么樣?”
胡泰撲通一聲跪下去,一向沉穩的人,開口時候竟然連聲音都在顫抖:“皇上……皇上這是中毒之癥。”
天子中毒,毒從何來?
即便是近身服侍的那些人,也沒多大的機會給天子投毒!
孫符是從小跟在昭寧帝身邊,絕對信得過的,只要不是他下手,旁人哪里來的機會?
馮皇后臉色登時就變了:“什么毒?”
胡泰吞了口口水,此刻只覺得頭皮發麻:“是慢性毒藥,或口服,或熏香,也就是說一飲一食,日常所用,皇上平日起居時,這毒藥都有可能入了皇上骨髓中去。
原本這藥總要長達三個月的時間才會見效,起初只是人精神不濟,時間久了,會昏厥,一病不起,等到病勢沉疴,便是大羅金仙在世,也無力回天。
只是前段時間皇上他……他寵著蘇娘娘和余娘娘,臣幾次進言,皇上一概不理,這話臣也回稟過皇后娘娘,所以才僅半個多月,藥性就發作起來……
今日皇上應該也是受到了刺激,急火攻心,才會發作的兇猛,昏厥過去。”
“此毒你可有法解嗎?”
旁的事情一概都可以不理會,但解毒之事是當務之急。
胡泰聞言抿緊了唇角,一時之間沉默下去。
馮皇后眉頭一攏,轉頭吩咐孫符:“傳旨六宮,各宮自行禁足,不許任何人出入,讓內府司的人帶著這半個多月以來各宮出入宮門的記錄來清寧殿回話!還有,去傳徐照過來!再吩咐人出宮,請燕王速速入宮。”
胡泰那個架勢,這個毒恐怕是不大好。
天子被人下了毒,悄無聲息的,這叫人如何不恐慌?
現在是又要想法子給天子解毒,還得揪出來幕后兇手,另一方面又要穩定朝局——昭寧帝明天醒不過來,早朝是一定去不了的了,屆時引起恐慌,那局面要如何平息?
孫符此時是不敢有任何旨意的,馮皇后如何交代,他便立時去照辦了。
外殿中只有馮皇后和胡泰在,馮皇后黑著臉問他:“情況到底怎么樣,你照實說。”
胡泰緩緩抬眼望去:“這毒雖然是慢性毒藥,但藥效卻猛的很,又霸道,一旦中了毒,要解毒得花不少時間,且即便是解了毒之后,最少要靜靜調養上三年時間才行。”
“三年?”馮皇后倒吸口涼氣,低呼出聲來,“那依你看來,皇上這個毒,你現在能解嗎?”
“臣也只有六成把握。”胡泰手腳都發涼,可是他不得不如實回。
這種時候還要夸口,將來的麻煩只會更大:“如果皇上擅自珍重,保養身子,這毒發作起來,臣如今也至少有八成把握,可是眼下……眼下臣實在是不敢拿龍體開玩笑。”
馮皇后捏了一把眉骨:“如果解毒,有什么兇險之處嗎?”
怎么可能不兇險呢?
那畢竟是毒,還不是尋常的毒。
胡泰沉默不語,馮皇后見狀也不逼他,緩緩起身來:“本宮還有許多事情要交辦,皇上就暫且交給你了,胡泰,你在宮里服侍多年,忠心耿耿,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吧?”
“皇后娘娘放心,臣一定全力救治皇上。”
她說好,竟然從頭到尾都沒有打算進去看一眼昭寧帝,便徑直提步出了殿門去。
胡泰望著她的背影遲疑良久,到底搖了搖頭,沒有敢多說什么。
外頭孫貴人見馮皇后出門,三兩步迎上前去,剛要蹲身做禮,被馮皇后抬手止住:“孫符都跟你說了嗎?”
她搖頭說沒有:“孫總管方才神色匆匆,妾想來應是有十分緊要的事,也沒敢攔著他多問。皇后娘娘,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人多眼雜,馮皇后不好站在大殿門口跟她多說什么,略想了想:“你進去陪著皇上吧,我另有些事,就在清寧偏殿中處置,你若有什么處理不了的,叫孫符來回我便是。”
“皇后娘娘?”
清寧殿是非之地,照理說來每個人都這樣神色匆匆,臉上見不到半分舒緩,一定是發生了大事,她也八成猜得到,御醫院上上下下急的團團轉,她本以為馮皇后會把她攔在清寧殿外的。
馮皇后提步剛要走,聽見孫貴人叫她,只能又收住腳步:“胡泰會告訴你,你進了殿,他便知是我讓你進殿陪著皇上,你有什么只管問他,他不會瞞你,這半個多月以來……你不是一直沒有在御前侍奉嗎?”
孫貴人心頭一凜。
果然,趙盈當日所說,眼下全都解了!
她說焉知是禍非福,來日總有她明白的那一天。
趙盈竟是這樣的意思!
她近來不在御前服侍,少有伴駕的日子,昭寧帝就算去昭仁宮也從不小坐,更別提留宿。
如今天子出了事,里外里的竟然只有昭仁宮能摘干凈。
孫貴人不再多問,已然打定主意,即便進了殿,也只做事少說話最好。
橫豎馮皇后坐鎮清寧殿中,本來就輪不到她來指手畫腳,做好分內之事,免得再壞了趙盈的大計,反而惹上一身麻煩。
她目送了馮皇后往偏殿,而后才入殿中。
胡泰見她的時候顯然愣了一瞬,旋即明白過來,這是馮皇后的意思。
昭仁宮都快一個月的時間不在御前服侍了,現在這個時候,馮皇后真要相信誰,也只有昭仁宮孫貴人。
于是他提步上去,就要回話。
卻不料孫貴人一抬手:“皇上龍體要緊,胡御醫忙你的,我就在這兒陪著,皇上若有什么不好,我去回皇后娘娘。
娘娘只說另有要緊事情要辦,皇上這里不能離了人,才叫我進來守著,胡御醫不必與我細說了。”
胡泰眉心一攏,當即又退了回去,一面應好,一面不由多看了孫貴人兩眼。
孫貴人只當看不見,往太師椅方向步去,施施然落座后,竟果真一眼不看胡泰,更不與他多說半個字。
胡泰抿唇,想這女人還真是不簡單。
只做事不說話,誰也別想揪住她的錯處去。
公主是慧眼,孫氏在后宮埋沒多年,竟也能叫公主發現了她,沒抬舉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