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暗自心驚時,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從暗處跳出來,拍手道:
“成了成了,我連夜修正的子母弩終于可以殺到金丹以上的修士了。”
千牛衛聽到那稚嫩童聲,一起跪拜:“參見公主。”
幻雨仙子眼神陰沉,從額心拔出那根軟箭,恨恨道:
“公主可要小心了,總是拿我當試箭的靶子,那一日我若眼花,誤傷您可不好!”
小公主卻笑得天真爛漫,對幻雨仙子道:
“不會不會,幻雨姐姐可是我最佩服的仙子了,怎么會犯眼花這種低級錯誤。
你不要生氣嘛,主要這宮中修士沒幾個中用的,我只有找您練練才能知道效果。”
眼瞧著下方跪著一片千牛衛,她奇道:“父皇的寢殿據說響動很大,你們怎么還在此處逗留,不去查看嗎?”
領頭的千牛衛領了公主的命令,立刻率眾走開。
四郎隨千牛衛遠離了幻雨仙子,終于松了口氣。
行至一處轉角,他找了借口抽身離開。
才走出幾步,他便聽到身后有輕盈的腳步聲。
召出萬古清光,他回首備戰,卻見小公主獨自一人站在空曠廣場上。
月光垂在她輕薄的紗衣上,襯得她幼弱的身體像一株還未長成的優曇,神秘而高華。
她嘴角帶笑,眼中光華靜定,散發出一種超出年齡的精明。
輕瞄一眼四郎腰上別的令牌,小公主溫和道:
“你可知出宮令牌兩個時辰一換,就憑你身上別的那塊,是出不去的。”
四郎警惕地看著面前的小女孩,他依稀記得陳小貓跟自己提過:
如今的小公主行事看似天真,卻又藏著看不見的厲害,極不簡單。
今日看來,小貓的判斷沒錯。
想來先前那只粗大的弩箭,也是她借惡作劇替自己解圍。
小公主轉身緩步前行,四郎則跟隨在后。
一路碰上許多侍衛與玄修,都只將四郎當做護送小公主的千牛衛,不以為意。
來到小公主居住的洗鳳臺內,關上院門,四郎謹慎四顧。
“不用擔心,這院中,今晚無人會醒。”
她悠悠緩緩行至水池小景邊,斜靠于假山旁。
望著水中反射出的粼粼月光,她眼中的情緒比先前復雜了些。
“我聽說,今日謝閣主和夫人都出關了。
晚間就有人夜探皇宮,您竟然都不肯休息么?”
她的聲音極其平靜,卻讓人難以抗拒。讓人想到鑿石之水,柔軟卻有力。
四郎見沒有必要再隱瞞,干脆卸去幻術偽裝,向她一揖:
“謝清瀾謝公主解圍。”
小公主微微轉頭,對他不經意笑了笑:“客氣什么,你是父皇的表弟,若按血緣論,我還應該叫你一聲表叔。”
四郎微微躬身,禮節性地表達受之惶恐。
她忽然沉沉嘆了一聲,道:“我若是表叔,便關閉山門,或者帶著紫霄閣眾人走得越遠越好。”
四郎有所不解:“公主何出此言?”
小公主眼中的波光微微凜動,默然幾息后道:“你不明白么?我父皇,已救不回來了。”
“公主知道可是知道些什么?”四郎眼神疑惑。
她盯著四郎看了一會兒,眼神恬淡卻又憐憫,猶若無所不知的神明在注視凡人。
對于四郎的問題,她沒有再做更多解答,只道:“表叔是斗不過攝政王的,這是天命。何必強求?”
四郎眼神抗拒,搖頭道:“天命就是讓魏王那樣怙惡不悛的人來擔起守護天下之責?我不相信!”
小公主聽了四郎的話,悲哀地望了他一眼,忽然醉酒般苦笑。
她凄然道:“自古以來,三百年都是各個王朝的大劫。或許,天命便是要讓北徽亡國吧。”
“誰知道呢……天道豈是人心可以揣測?”她的語氣忽然收斂,輕得像一片樹葉悄悄落入水面,甚至激不起一絲波瀾。
小院中微風流動,二人原地沉默,仿佛都聽見了龐大帝國凋零的聲音。
四郎咬了咬嘴唇,眼神堅定:
“我不管天道如何,匡正國本是紫霄閣歷代與皇室所結的契約,我必然會做到。”
小公主淡淡一笑,就如聽到孩童的囈語。
她微微啟齒,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不惜一切么?”
四郎感到她問話中的深沉意味,沒有立刻作答。
她緩緩舒了口氣,似乎心中有極深的壓抑。
鄭重站到四郎面前,她抬頭盯著他的雙眸,眼神近乎殘酷:
“若代價是紫霄閣從此消匿于北徽、謝閣主滿身卑污遺臭萬年、閣主夫人一尸兩命呢?”
待小公主說完最后一句,四郎的呼吸頓時緊促,雙手輕輕顫抖。
那些話,一句比一句更讓他心驚,每一句都是可以壓垮他的塌天稻草。
但不知為何,他竟然有一種預感:她說的一切都會實現。
四郎艱難發聲:“你究竟是誰?”
小公主見他表情崩潰,有些不忍地閉了雙眸。
許久,她才低沉開口:“我,就是未來。”
夜風越來越烈,她身后的夜幕中亂葉紛飛,仿佛歷史的漩渦即將被開啟。
“未來?”四郎喉中哽了一下,不敢相信。
“沒錯,我就是二十年后的徽國公主——沈隱,我的父親是大徽靖德武皇帝——沈稷。
今日發生的所有的事,對我來說都是過往舊事。
而你的結局已經寫在史書里。”
小公主望著四郎,眼中忽然泛出一絲晶瑩。
四郎與陳小貓曾陰差陽錯去過三百年前,對于時空穿越并不陌生。
根據陳小貓講述,加上四郎自己的判斷,這位小公主應該沒有信口雌黃。
“連小貓……都不能幸免么?”四郎忽然覺得喉中如鐵,連開口都十分沉重。
“如果你堅持要匡正你的國本,是的。”
聽完公主的話,四郎再也無法冷靜理智地做出任何判斷,腦中卻一幕幕閃過那些自己完全無法面對的慘景。
枯立月下,他像一個被掏空的稻草人。
許久,他拭去眼角那滴清淚,開口問道:
“如果天命最終歸于魏王,那公主與皇后的日子想必也很難過。
難道公主也甘于看著徽國一步步滑向你不想看到的局面?”
“雖然陰差陽錯中,我穿越了歷史,但天下大勢是無法篡改的。我又能做什么呢?”
小公主緩緩背過身去,似乎極度難過地道:
“在我童年記憶中,對謝閣主和夫人的印象并不算深。
根據史書記載,你們夫婦是品格低下到世所罕見,行為惡劣到人神共憤的大奸之徒。
直到我來到這個時代,看到許多事、許多人與史書所寫是那樣不同。
你們本是一對正直有風骨的神仙眷侶,卻因一絲堅持而落得如此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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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停了片刻,才自言自語似地問出一句:
“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