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崔氏母女遠去的背影,四郎感嘆:
“這林大夫,便是崔瀅瀅口中,后來嫁與的丈夫。
他肯冒著無事生非被入罪的風險,帶官差來護崔瀅瀅母女,也算得上一個有擔當的人。”
陳小貓道:“何止有擔當,你可知當年那本《鶯鶯傳》是怎樣消失的?”
“難道是他?”四郎有些驚嘆。
這天下流言無盡,尤其風流才子與癡情女子的艷聞,歷來都是茶余飯后最好的閑談話題。
要想讓《鶯鶯傳》消失,就算帝王之尊也未必能達成。
這位林大夫怎能憑一己之力成就這樣的事?
陳小貓道:
“來之前,我曾讓鄭呂秋查過。
在崔瀅瀅死后,林大夫也意識到那本《鶯鶯傳》對妻子傷害至深。
他散盡家財,將所有《鶯鶯傳》的刻本全部搜羅,付之一炬。
然后,他干了一件當年星曜山莊我師父與師兄們干過的事——舍身入魔。
徽國上下,若有誰敢談及《鶯鶯傳》中的舊事,便會被他化成的魔物侵擾。
這魔物擅于幻化躲藏,連紫霄閣都感到棘手,貼出書告讓國人勿傳艷聞。
如此過了數年,終于沒有人敢隨便提及此事。
《鶯鶯傳》從此再不為人所知。”
四郎不禁有些同情:
“若是崔小姐能放下過往,與這林大夫一起安然度日。這天下本可以多一對讓人羨慕的賢伉儷。”
“情之一字,無人可以勉強。
這一次,崔瀅瀅還未對張生情根深種,便看清了他的面貌。
我們也算盡力而為了。
至于林大夫與崔瀅瀅是否還有緣分,只有看造化。”
漫天飛絮飄過,陳小貓忽然想起:
“不久就到五月,我們可以在此住一段時間。
平日里你作畫我烹飪飯食,等到瑪瑙蟹出水時,好好饕餮一頓。”
“就依娘子所言。”
如此,二人又在越州逗留大半年,待四郎將江南的四季風情都收入畫中,才啟程去了堯京。
歲末,堯京大雪。
山河茫茫,群玉白頭。
陳小貓算了算,還有十幾日便要過年。年后再過十五天,就是上元節。
據說張昔與韋氏就是在上元節花燈會上相遇。
二人一見鐘情,韋氏傾心張昔之才,從此以后非他不嫁。
此次陳小貓和四郎來堯京,就是為了這位韋氏。
夫妻二人剛在太液池邊租了宅子,便發現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鶯鶯傳》又出現了。
若說上一次的《鶯鶯傳》是自傳,如今這本《鶯鶯傳》便純屬造謠。
陳小貓翻了翻,不但張生與鶯鶯相會的內容極其露骨,這書還將林大夫塑造成一個壞人姻緣的假藥販子。
誹謗——是來自流氓才子的惡意報復。
張生逃出越州后直接奔赴堯京,見無人發告捕他,便想著要將千里橋上所受的氣找補回來。
恨意如毒液侵蝕著他本不純良的品性,不覺滋長出這一副用流言毀人的心腸。
《鶯鶯傳》成書兩月,堯京城中艷聞風靡,已是洛陽紙貴。
陳小貓有點擔心崔瀅瀅和林大夫的處境,便潛回汐鎮崔家老宅查看。
才至巷口,就見崔家大門上已經掛起喜氣的紅燈籠,款款紅綢將四面圍墻都繞了一遍。
門口有人在發糖,引得一眾小孩在糖盤下躍躍欲試。
陳小貓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不那么投入的孩子,一問之下才聽說:林氏醫館的大夫已經得了崔老夫人的允諾,與崔小姐定下婚約,要娶她為妻。
汐鎮街頭流言四起:
“堯京有人寫書,說這崔小姐曾與才子張昔歡好過。”
“那林大夫豈能喜歡這樣的輕佻女子,看來也是迷了心竅。”
“《鶯鶯傳》中也提到林大夫,說他醫德可差了。唉,以后去越州,都不知道該不該找他問診。”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陳小貓悄悄隱入崔宅,卻見一女子站在繡房內,隔著珠簾對外面那人道:“如今瀅瀅已無清譽,公子又何必……”
簾外之人恭敬答道:“我也不比姑娘好多少。聲名掃地,還望姑娘不要嫌棄。”
簾中人沉默了一息,似乎忍不住低笑了一聲。
許久,女子緩緩揭開珠簾,纖玉弱柳般立在檐下,對林大夫行了禮,道:
“如此,瀅瀅便等上元節那日,公子的喜轎。”
陽光清朗,照在那柔弱少女的臉上,漾起一層微暖幻光。
這一次,《鶯鶯傳》中的那個癡怨女子,與她無關。
回到堯京,四郎得閑便與陳小貓登山看雪,不覺將鴉靈山和北方山脈都登了個遍。
二人于雪地中悶燉羊肉,對著漫天雪絮飲下暖香奶湯。
四郎在風亭下提筆作畫,陳小貓則著一襲紅絨斗篷,在空寂萬山中飛躍起舞。
落款時,每幅畫中都有一抹飛紅。
直到上元節來臨,灼灼花燈從東御街鋪到太液池。
燈燭璀璨,河池流金。
韋氏女將在這一天與張昔一見鐘情。
四郎獨自出門,陳小貓則雇了一匹羽翅天馬,著一身英武戎裝,帶了幾個小廝去逛街。
來到韋氏魂魄講述的初遇之處,陳小貓遠遠便見到幾排燈謎從天垂墜。
軟糯少女領著兩名小丫鬟,駐足燈謎前,凝眸思索。
上一次,韋氏就是在此處猜燈謎,無意被張昔搶了正要猜出的謎面。
韋氏本要與他爭個高低,張昔卻當場做出一首詩贈予韋小姐,從此贏得芳心。
回到此時此刻,韋氏想出一點頭緒,還未敢去摘取那燈謎,身旁一個陰柔些的白衣男子已先伸手。
韋小姐微惱,抬起眼瞼睨了那男子一眼。
未料,另一只纖長大手以極快手法搶在了二人前面。
韋氏小姐和張昔都愣在原地,望向摘取謎底的人,眼中怨他好不知趣。
青衣公子并不看這二人,只對著那謎面獨自微笑,轉身要離開。
“這位公子,難道不見你身旁這位小姐正要取你手中的謎面么?”
張昔沒好氣地叫住破壞他好事之人。
青衣公子收斂微笑,冷蔑道:
“方才你在這位小姐身旁徘徊已久,就算我不取這謎面,恐怕你也要躍躍欲試。”
白衣男子眼中閃過一絲尷尬,喝道:“你……胡說。”
四郎不再理會張昔,正要離開,那人卻又糾纏上來,道:
“你這人好沒君子風度,還不快將謎面還與這位小姐。”
如此一鬧,韋小姐反而覺得有些沒意思,只道:“我并沒有想猜這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