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風走了,但他方才說過的話,卻讓蘇大為渾身冰冷。
如果真的被長孫無忌給盯上,只怕大唐誰也救不了自己,包括如今的武媚娘和大唐皇帝李治。
這次謀逆案,里面不知多少李唐宗室,說砍就砍了。
最可怕的是,長孫無忌這人動手前,都不帶打招呼的,
仿佛一條伏在暗處的毒蛇,跳出來時,必然是致命一擊。
“賊你媽!”
蘇大為忍不住罵了一聲。
長孫無忌掌權,只怕還有好些年吧。
如果真是最壞的結果,
那……
“哥!”
聶蘇在一旁喊了一聲,她張著一雙好奇的眼睛,小手在蘇大為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是不是那個白胡子爺爺說了什么?”
“哈哈,沒有,小蘇,我們回去繼續喝酒。”
蘇大為強笑道。
這種事,絕不可能讓小蘇和柳娘子知道,免得她們無謂的擔心。
自己現在可不是一個人了,有家有業的,
不可能因為一個長孫無忌,就嚇得舉家逃跑吧?
何況天下之大,又能去哪里。
這是大唐,這長安,有自己無數的親人朋友,人脈和生意,怎么可能放得下。
再說了,連李淳風都說我是有大氣運的……
哎,等等,李淳風方才說我有早夭之相?
先前沒注意,現在回想起來,蘇大為不禁汗毛都豎起來了。
尼瑪,不愧是寫出《推背圖》的男人,居然能看出這么多東西來,簡直細思極恐了。
對了,他剛才說小蘇的銅鏡可以辟邪,是件寶物?
蘇大為向聶蘇胸前看了一眼,這個眼神卻被聶蘇捕捉到。
少女雙手掩住自己的胸口,向蘇大為嬌嗔道:“哥哥”
最后一個音,從鼻子里拖出長長的尾音,真是要把人骨頭都聽得酥了。
“小蘇,我是看這個銅鏡,沒看別的,真的。”
蘇大為有些尷尬,手忙腳亂的解釋。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聶蘇不知哪根筋不對,臉突然漲紅,哼了一聲,快步跑遠了。
遠遠的聽到她嗔道:“哥哥笨死了。”
蘇大為一臉無語的望天,這跟笨有什么關系?女孩子的話真是毫無邏輯可言。
“阿彌。”
冷不防,提著酒壇子的蘇慶節走過來,上來就是攬住他的肩膀,低聲道:“太史令剛才找過你了?”
“呃,你怎么知道?”
“他是不是跟你說,看你是個可造之才?”
“啊?”
“還說只要你加入太史局,就會有靠山,他會保你平安?”
我尼瑪!
蘇大為再也忍不住,一把推開他,跟看怪物一樣看著蘇慶節:“你怎么全知道?”
“呵呵。”
蘇慶節冷笑兩聲,伸手撩一下自己長發:“他當年也是這么跟我說的。”
蘇大為愣了一會,才從嘴里吐出一句:“這惡賊……”
“這太史局的活不是那么好干的,每年那么多與詭異的紛爭,還有各種異人之事,夠他們忙的了,巴不得能多招攬一些人手。”
蘇慶節嘿嘿一笑,仰頭喝了一口酒。
他背靠著大樹,用衣袖在嘴角隨意擦拭了幾下:“叫我看啊,太史局沒什么意思,還真不如咱們做不良人自在。”
“對,我也是這么想的。”
“那就對了,走,跟我喝酒去,尉遲剛才還在喊,說怎么不見你。”
說著,他向蘇大為舉了舉酒壇,搖搖晃晃的當前走著。
一邊走,一邊隨口道:“對了阿彌,你是不是怕了李淳風了?看你剛才的臉色……哈哈!”
“怕你個鬼。”
蘇大為忍不住吐槽:“我特么一路查案子過來,什么樣的人,不,什么樣的詭異沒見過,連陛下當面,我也不虛,怎么會怕太史令?”
“哈哈哈,那你剛才臉都白了!”
蘇慶節哈哈大笑。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蘇大為忍不住想,自己真的怕李淳風嗎,還是怕加入太史局?
又或者是因為剛才提到長孫無忌的威脅?
自己有恐懼或者害怕的事嗎?
肯定有。
恐懼這種東西,太宗李世民有,
武媚娘有,
李治有,
他蘇大為,自然也有。
怕什么呢?
仔細想想,他自嘲的一笑。
如果真要說怕,大概一是怕自己穿越重生這件事被人發覺,發覺自己不是真正的阿彌。
那是他心里所恐懼的。
另一個怕的,就是體內的藤根之瞳。
這么多年過去了,有時午夜夢回,還是能夢到當年那一幕。
第一次做不良人,和周良巡街,然后遇到詭異出巡,
被那煙霧包裹的畫面。
還有藤根之瞳那雙血紅的眼睛,
一直隱藏在自己內心深處。
這些,大概就是自己害怕的。
所以潛意識里,就不想去太史局,不想去碰詭異的那些事。
也害怕被李淳風瞧出些什么。
想明白這些,蘇大為就覺得自己輕松了許多。
不過,內心的恐懼可以覺察,可以控制,但外部的威脅,卻不會自行消失……
這一晚,蘇大為破天荒的第一次失眠了。
“長孫無忌……”
這老小子在位子上還有多少年?
讓堂堂太尉大人惦記,
咱不配啊!
時間匆匆而過。
永徽四年對蘇大為來說,過得極慢,甚至有些煎熬,
但對有些人來說,時間又極快。
五月,宮中傳來消息,武媚娘再次有喜。
這是她的第二胎,
正是歷史上有名的安定小公主。
只可惜,這位小公主,據蘇大為的記憶,似乎夭折了。
好像是跟王皇后有關……
不過現在武媚娘才剛懷孩子,蘇大為自然也不會那么討打,去跟武媚娘說那些還沒發生的事。
那樣不被人當怪物才怪。
上次武媚娘說要給蘇大為賞賜,倒也如約給了。
就是向李治親口討要了一塊腰牌送予蘇大為。
這腰牌,就是出入宮禁的身份憑證。
當然,也是分級別的,白天可以出入,到宮門落鎖后,那就進不得了。
有了這腰牌,無形中也是一種身份證明,其意義,大于實際用途。
不過蘇大為也因此,仗著腰牌厚著臉皮,入宮看了一次武媚娘的長子李弘。
倒是順便又跟守玄武門的薛禮見面聊了幾句。
對于這位歷史赫赫有名的名將,蘇大為還是十分好奇的。
五月長安還發生一件事,引起蘇大為的興趣。
那便是倭國來的遣唐使。
永徽四年五月,倭國派遣唐大使吉士長丹、副使吉士駒、學問僧道嚴、學生巨世藥等一百二十一人同乘一船來唐。
同時另派遣唐大使高田根麻呂等一百二十人乘另一船赴唐。
至七月,高田根麻呂等所乘船在薩摩國薩麻郡鄰近遇難。
此系日本大化革新后首次遺使來唐。
此舉倒是在長安引起一陣轟動。
上一次正式的倭國遣使,已經是多年以前了。
長安街頭巷尾把遣唐使做為談資,評頭論足。
但是蘇大為對這些遣唐使的感觀卻不太好。
天知道這些人……
里面會不會混著間諜?
話說自從上次抓捕蘇我氏以后,后來此半妖因為有詭異血統,就被移交太史局處理后續了。
所以蘇大為原本想順著這條線深挖的,結果也斷了線索。
一氣之下,他再次加強撒網,幾乎不間斷的監視西市的東瀛會館。
為此,沒少請獅子蘇慶節喝酒。
西市屬于萬年縣,是獅子的地盤。
可惜,還沒等從東瀛會館查出線索,隨著遣唐使的到來,據說朝廷里圣上龍心大悅,允許雙方互貿,東瀛會館也可以增設。
據說現在除了長安,洛陽還有一些地方,也在營建東瀛會館,以示兩國貿易和邦交友好。
蘇大為知道這個消息時,那表情,
極為精彩。
這隊友,帶不動啊。
到了永徽四年十月,大唐又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是長孫無忌為首,編撰的《唐律疏議》宣告完成。
永徽初年,李治令長孫無忌、李勣、于志寧、張行成、高季輔、宇文節、柳奭、段寶玄、令狐德棻等人共同撰定律令格式。
舊制中有不便實行的,可以隨意刪改。
于是將格分為兩部:曹司常務為“留司格”,全國共同遵行的為“散頒格”。
散頒格下到州縣,留司格只留在有關部門實行。
永徽三年,李治又令長孫無忌、李勣、于志寧等人做律疏,共撰成律疏三十卷。
到永徽四年十月,頒行全國。
《唐律疏議》對大唐而言,意味著律法完成,國家有了真正統一的法度。
對后世,也將產生深遠的影響。
而除了這件事,
另一件事,仿佛平地一聲驚雷。
震動了整個大唐。
永徽四年十月,睦州女子陳碩真以宗教號召百姓。
與妹夫章叔舉兵,參加者數以萬計。
陳碩真自稱“文佳皇帝”。
這也讓蘇大為驚掉了下巴,這女人,居然比自己的女皇姐姐稱帝更早?
真是活久見。
陳碩真以章叔為仆射。
章叔率眾陷桐廬,陳碩真引兵兩千陷睦州于潛,繼而又攻歙州,并派遣童文寶率四千人攻婺州。
民間流傳:“碩真有神,犯其兵者必滅族”。
一時間,滿長安鋪天蓋地都是關于陳碩真稱帝之事。
大有風雨欲來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