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五年,三月。
春暖花開,又是一季。
在擺脫了上一年諸多煩惱之事后,李治難得有閑,帶著武媚娘等一幫嬪妃及文武大臣,以“春游”之名義來到萬年宮。
說是春游,其實也無非換一個地方繼續處理政事。
萬年宮是唐朝第一離宮,始建于隋文帝開皇十三年二月,竣工于隋開皇十五年三月,開始名叫“仁壽宮”,是隋文帝的離宮。
唐太宗貞觀五年修復擴建,更名為“九成宮”。
李治時曾一度改名為“萬年宮”,意指頤和萬壽,后又恢復原名。
此宮建于半山腰上,規模甚大。
李治入住,帶上了后宮及重要臣子,卻也絲毫沒有擁擠之感。
傍晚,帶著泥土芬芳的山風吹過萬年宮。
伏首在案幾前批注各種奏章的李治,鼻頭輕抽了兩下,長嘆一聲,拋下手中的筆,站了起來。
“真是,來了萬年宮,也沒有輕松一點。”
他苦笑著,捶捶自己的肩膀。
這酸爽,仿佛肩膀已經不屬于自己了。
“陛下。”
一雙白皙豐腴的手,適時的出現。
從李治身旁伸過來,幫他輕柔的按捏著酸痛的肩膀。
那個熟悉而善解人意的聲音同時道:“陛下頭疼嗎?要不要揉揉?”
“媚娘。”
李治嘴角帶著一絲笑,伸手將武媚娘的手握住。
順著她的手,又瞧見她肚腹隆起,站立有些吃力的樣子。
“媚娘,你身子不方便,坐著歇會吧。”
“臣妾不累,方才已經躺了半天了,陛下,不如一起看看晚霞?”
“也好。”
李治點頭答應,握著武媚娘的手,拉著他緩緩走到窗邊。
外面就是走廊,再遠一些,便是山崖,可以見到群峰起伏,綠意盎然。
再遠些,就是云天與山頭融成一線。
太陽在那里緩緩西沉。
無盡橘紅的霞光,將天空染成朱丹色,如同火燒。
李治長長吸了口氣:“這萬年宮真不錯,大興宮地勢低,太潮濕,我有時坐得久了,都覺得膝蓋骨頭疼。”
說著,他向著山中景色指去:“媚娘你看,這里空曠而別致,常年在宮里坐著,現在出來看到這樣的景色,感覺心情都輕松了許多。”
“陛下。”
武媚娘握著他的手輕輕一緊:“陛下若是喜歡,可以重修大明宮,以后……”
“這個以后再說。”
李治輕聲道:“媚娘,別說話,陪我看一會。”
“嗯。”
說也奇怪,李治身邊女人無數,但是只有和武媚在一起時,才最輕松自在。
皇后對他不可謂不敬重。
但那種感覺,是緊繃著的,是端著皇后架子的,始終讓李治輕松不起來。
何況一想到王皇后身后站的那些人。
算了,勸退吧。
原本蕭淑妃還不錯,可以彈些曲子給自己解悶,
還有后宮徐婕妤,也是滿腹詩書。
不過,她們在自己面前,也是小心翼翼的,始終覺得差了點什么。
只有和媚娘相處時,
才真正的放松。
就像是尋常的夫妻一樣。
李治心里悄悄感概著,像是隨口道:“對了媚娘,你那個弟弟,這次來了嗎?”
“我叫他來伴駕了,大概在外面守衛吧。”
“嗯,有機會帶來見見。”
“那我就替阿彌謝過陛下了。”
武媚娘眼波流轉,微微一笑。
李治無心似的隨口一提,其實就是“簡在帝心”了。
但凡蘇大為有功名之心,
想要往上爬,其實不難。
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
“阿乞!”
蘇大為打了個噴嚏,忍不住喃喃道:“誰在想我?”
一旁有人道:“阿彌,我看你是昨夜著涼了,這噴嚏是外感風寒,與誰想你有什么關系。”
吉祥獅子蘇慶節在一旁咬著根狗尾巴草,看似百無聊賴的道。
本來上一年,他的父親大人蘇烈就要將他調去左右領左右府。
不過蘇慶節自己極力反對,而且又遇到陛下遷至萬年宮辦公,臨時召集人手護衛,包括長安萬年兩縣的不良人,也都撒到外圍了。
“別說這個了,東瀛會館那邊到底怎么個情況?”
蘇大為撿起塊干硬的泥土,向發呆的蘇慶節扔了過去:“大理寺那邊怎么說?倭正營前兩年就說要辦,直到現在也沒個準信。”
“別提了,提起這個就來火。”
蘇慶節用力拍了下大腿:“先是倭國來的遣唐使,接著又是陳碩真叛亂,雖然最后被婺州刺史崔義玄、揚州刺史房仁裕率兵夾擊其軍,大破之,但上面哪還有精力關注這些事。”
說到這里,蘇慶節有些感概的搖頭。
大有心灰意冷之感。
“去歲西突厥乙毗咄陸可汗卒,其于頡棻達度設稱真珠葉護,與沙缽羅可汗有矛盾,便與五弩失畢進攻沙缽羅,大敗沙缽羅,殺死一千多人。”
尉遲寶琳手里抱著頭盔,大步走過來,隨口道:“朝廷要關注的事情多著呢,哪能面面俱到。”
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他左右看了看:“你們要真想做事,不如參軍。”
“參軍?”
蘇大為訝異的看向他。
“是啊。”
尉遲寶琳一屁股坐下來,左右張望了一下,見無人注意這邊,神神秘秘的道:“我聽說北方……”
他指了指:“高句麗那邊,頗有些不太平,有風聲說朝廷有意用兵。”
“喂,你指反了,那是南方!”
蘇大為一臉無語的抓著他的手,給他換了個方向。
嗯,從這個方向,正好指著萬年宮的北門。
門下,還是老熟人。
是原來值守長安皇城的北大門,太極宮的正北門,玄武門的薛禮。
這次李治移駕萬年宮,他們也被調來了。
還是北門,而且萬年宮這北門,也叫作玄武門。
聽著有些頭大,不過古時按四方神獸來稱呼城門,所謂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都是題中應有之意。
“真的假的?”
蘇慶節一口將嘴里的狗尾巴草吐出來,一臉目瞪口呆。
他們都是年少熱血,從小聽著父輩征戰沙場的故事長大的,一聽說可能打仗,頓時有些躍躍欲試。
“獅子你就別想了,誰叫你不肯聽蘇將軍的,真打起來,肯定沒你的份。”
尉遲寶琳捂嘴偷樂。
“賊你媽,笑個屁啊!”
蘇慶節一臉郁悶,給了尉遲寶琳一拳,結果尉遲皮糙肉厚,根本不當回事。
“好了,獅子你也別郁悶了,還是安心做好手頭之事,把那些倭人好好查查吧,我覺得,這些倭人遲早會搞出事來。”
蘇大為摸著腰上的刀柄,肯定的道。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中光芒一閃,似是記起了什么。
沒錯,如果記得不差,倭國跟大唐有一戰,確實是在李治朝的時候,沒準自己還能碰到。
還有剛才尉遲說的事,也可能是真的,
大唐對高句麗的戰爭是延續大隋的戰略,到太宗李世民主政時,還在不斷持續削弱這個北方強鄰。
最后終局,記得沒錯的話,也是在李治朝的時候,
才將這個北方強鄰,徹底消滅。
從此高句麗就退出歷史舞臺了。
哎,這么想想,李治還是很牛的啊,為什么后世拍的那些個歷史劇,都要搞出李治很懦弱的形像,好像李治一直被武則天架空一樣。
李治要是弱,哪來的大唐盛世。
連長孫無忌這個老狐貍,最后都倒在李治手上。
蘇大為搖搖頭,忽然看到有人朝自己這邊走來,他看了看,不由莞爾一笑,沖尉遲寶琳和蘇慶節道:“依我看,這仗啊,什么時候打還不知道,不過有個懂的人來了,你們一會可以問他。”
“誰啊?”
蘇慶節和尉遲寶琳看到蘇大為站起來,順著視線看過去。
一眼看到先前守北門的將軍,似是和他們一樣,輪值完了休息,正向這邊走過來。
“蘇帥。”
薛禮向蘇大為抱拳。
“薛將軍,你也休息了?過來坐坐。”
蘇大為招呼道:“這兩位都是我的朋友,這位尉遲寶琳,這位是蘇慶節。”
介紹完兩人,薛禮也跟著抱拳見禮:“見過二位,尉遲兄弟,可是鄂國公家的?蘇兄弟,是蘇將軍家的?”
薛禮隨口說著,顯然對這些軍中勛貴的事很清楚,不過他臉上并無任何討好之意,表現得不卑不亢,倒是不惹人討厭。
“阿彌,這位是……”
“正要給你們介紹,這位是薛禮將軍,是……”
“你是薛仁貴?”
先前還一臉懶散的尉遲寶琳一下子站起來,臉帶驚奇道:“當年太宗征高句麗,曾言……”
“不提這些事了。”
薛禮眼中閃過一抹傷感。
“當時我以為隨太宗能打垮高句麗,哪知,那就是太宗帶我們最后一次出征。”
這話說出來,大家都沉默了。
好在薛禮很快反應過來,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是我失言了,剛才看到幾位在這邊閑聊,我也剛好輪值完,就過來坐坐,幾位莫要見怪。”
“不會。”
蘇慶節搖頭道:“對了,剛才尉遲說高句麗那邊頗不太平,阿彌又說你比較懂北方之事,既然來了,相請不如偶遇,薛將軍能談一談高句麗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