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邏娑道前總管蘇大為,統步騎兵一萬二千五百,其中騎兵六千,輜重無算,戰馬兩萬匹,甲兵四千五百。
這些甲兵中,弓弩并陌刀兵二千五百。
每人配弓一把、箭三十,背后交插有長柄陌刀一柄,長槍一條。
此外騎兵也各有弓一把,箭三十,槍一條,橫刀一口。
另外此軍中所配弩,有伏遠弩射程三百步,擘張弩射程二百三十步,角弩射程二百步,單弓弩射程百六十步。”
“據信,此軍中還配有一種新型車弩,傳有十二石之強,以軸轉車張弦開弓,弩臂上有七條矢道,居中的矢道擱一支巨箭,長三尺五寸,粗五寸,以鐵葉為翎,左右各放三支略小的箭矢,諸箭一發齊射,所中無不披靡。”
夜幕下,一個含混不清的聲音仿佛在呢喃。
薄薄的煙霧中透著寒氣。
一身白衣的鶴郎君,立于黑霧中,向著遠處一塊巨石上的高大身形,一臉恭敬的鞠躬行禮。
“這支唐軍,倒是裝備嚴整。”
巨石上的黑影冷哼了一聲。
他的身高近十尺,身披黑白條紋的大氅,頭戴平天冠,雙手攏在大袖中。
最令人矚目的是他的臉。
那張臉上,扣著一副青銅鬼面,青面獠牙。
鬼面在月光下,綻放著冰冷的青光,令人驚懼。
“北斗星君,我們想吃長安血食,何必在意那支人馬?”
“你懂什么。”
巨石上的星君轉過身來。
這時才發現,他胸口的大氅上,繡著北斗星辰。
“人道昌,則我族勢弱,只有不斷削弱他們的力量,我們才能壯大。唐人強,就強在他們的鐵騎,若想吃血食,這些人,最好永遠消失。”
“我明白了,我這就去安排族人……”
“等等。”
北斗星君大袖一揮,冷聲道:“不需要我們直接出手,讓他們和吐蕃斗,待兩敗俱傷,再一鼓蕩平。”
“星君高見!”鶴郎君發出古怪的笑音。
黑煙滾滾,天地被黑暗遮蔽。
混沌無邊。
“路線倒是還有幾條,但都不如走大非川,攻伏俟城的收益大,若能攻下吐谷渾王都,就可以宣布吐谷渾復國,從其它路線可就達不到這個效果了。”
王玄策有些奇怪的看向蘇大為:“蘇總管是覺得這條路線不好?”
“唔……”
該怎么和你解釋,這條行軍路線,堪稱唐軍軍史上的“天坑”。
歷史上,薛仁貴和郭待封率五萬唐軍翻躍大非川攻吐蕃,結果郭待封的一個失誤被吐蕃名將論欽領抓住,唐軍糧草輜重和后備人員損失殆盡。
薛仁貴當時率著一萬多騎兵已經過了大非川,在草原上將吐蕃人的馬場給打掉了,聽說郭待封大敗,大驚失色,立即回轉。
但在巨大的人數劣勢下,薛仁貴只能率領殘兵退回大非川,依山設立城寨,與數十萬吐蕃軍對峙。
最后的結果,是薛仁貴和郭待封和論欽領約和,才能率領唐軍殘部返回長安。
正是這一場唐軍大敗,將唐軍不敗的神話打破。
從大非川以后,大唐花了數十年時間去平定四方叛亂,重新穩固被吐蕃撕得七零八落的防線。
“總管,這條路線收益極大,若是我們打下伏俟城,那助吐谷渾復國就不成問題,可以說此戰的目標,完成了一半。”
“總管不認可這條進兵路線嗎?”
李辯和程務挺均好奇的問。
他們都是老于軍事的,蘇大為若要說服這些將領,至少也要拿出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咳,我們知道伏俟城的重要,那吐蕃人肯定也知道,如果我們就這么進兵,只怕會落入吐蕃人的算計中。”
“此事不難,只要我們多派斥候,多設疑兵,到時實則虛之,令吐蕃人以為我們是虛張聲勢,趁敵不能專精,我們可再據具體情況,化虛為實,攻其必救。
甚至可以以伏俟城為誘餌,以騎兵決戰,大量消滅吐蕃人。”
李辯雙目光芒凌厲如鷹,說出這番話時,自信滿滿。
他屬于唐軍里的少壯派,也就是所謂的鷹派,主動出擊欲望強烈。
程務挺則比他低調務實一些:“就算吐蕃人知道我軍會走這條路線,但是不可能知道我們具體的用兵時間,還有人兵力安排,可以詐作攻擊伏俟城,再在路口設伏。
只要吐蕃人來救,到時伏兵四合,將其圍殲。
此圍魏救趙之計。”
兩個人說法雖然不一樣,但大概意思都相同。
就是不能放棄大非川這條進兵路線。
因為這條線,屬于“攻敵必救”。
吐蕃人必然重兵防備,而唐軍本就是要尋吐蕃人去決戰的,反而可以利用此事,大作文章。
要論玩兵法謀略,吐蕃人只能算是唐人的弟弟。
大唐上下,均對吐蕃人都十分輕視。
蘇大為沉吟著,看向一旁的安文生。
雖然不解蘇大為為何對這條傳統進兵線路不滿意,但熟悉他的安文生還是立刻道:“翻躍大非川,進兵伏俟城的收益極大,但風險也同樣大,可暫做備選。
大家可以多想一些可能性,比較優劣,再做定論。”
出兵時,李治和兵部給蘇大為主要的任務是虛張聲勢,拖住和遲滯吐蕃消化吐谷渾的土地。
卻并沒有要求蘇大為具體如何用兵。
唐朝的軍事機制,一般都是如此,給個清晰的目標,然后前方的將領有相當大的自主權。
王玄策留意著蘇大為的表情,手撫著自己濃密的胡須道:“傳統上,去吐蕃走武威,過大非川,距離最短,最節省糧草。
其次便是經過河西走廊,按我們去天竺的路線,途經西域諸國……”
經過王玄策一番解釋,蘇大為終于對吐蕃和吐谷渾的地形有了比較直觀的了解。
首先,大唐的地圖類似后似的“雄雞”但是雞背多出一大塊,是后世的外蒙古。
大唐時原為突厥統御的草原諸部。
如今這些都是大唐的土地。
其次是雞屁股部份,大唐的領土一直延伸到中亞。
包括吐火羅的部份和大食接壤,甚至快要到呼羅珊。
如果不考慮多出來的這兩大塊土地,大唐長安,基本處在“雄雞”的中心位置。
從地圖上,去吐蕃有三條線路。
向上,是走河西走廊,在雄雞屁股那里劃一條拋物線。
要從后世甘肅到新疆,繞過廣袤草原,途經西域諸國,才能進入吐蕃。
那片土地,有大唐的安西四鎮、安西都護府和北庭都護府。
但,衙署雖然都設立了,實際情況,面對廣袤的土地,大唐在當地的力量遠遠不足。
都護府常備也就幾千兵馬。
真有事,還得征召草原諸部胡人做仆從兵。
而且這一條路線最遠,真要從這里去吐蕃,只怕一年時間要在路上了。
第二條路線,即從長安直線出發,向武威,翻躍大非川,進入青海湖,直插吐谷渾的王城伏俟城。
至于第三條路線,同樣從長安出發,但要拋一個下弧線。
經由蜀中,翻躍莽莽崇山峻嶺。
咦吁嘻,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真要走這條路,大唐的騎兵基本就自廢武功了。
等翻山躍嶺走到地方,不提戰馬折損,只怕路上的時間,會耗費的比第二條路更久。
翻過群山后,才能從成都平原繼續前進,經過后世的西寧,達到青海。
也即是吐谷渾的地界。
“所以蘇總管你看,雖然看似廣袤,但很多地方猿猴難渡,鳥雀難飛。
實在難以供大軍行走,要綜合考慮后勤補給,水源,還有戰馬行動,路途長短,瘴癘,還有氣候寒暑。”
王玄策看向蘇大為,眼神露出征詢之色。
“嗯,多虧有王大夫在,有你熟知那邊的地形地脈,能幫我多多參謀。”
蘇大為點頭道:“先按原計劃繼續進兵吧。”
按計劃,這支先鋒軍會先到武威。
到時究竟是直接軍事行動,還是先見裴行儉和蘇定方,則要視具體情況而定。
照理來說,應該先去拜會一下蘇定方,畢竟蘇定方是邏娑道大總管。
而且蘇慶節也頗為牽掛蘇定方的病情。
不過也要看到時的局勢。
若有戰機,蘇大為也不會顧忌許多,必然先抓住戰機,狠狠給吐蕃人身上劃一道傷口。
有便宜要上,沒便宜,創造便宜也要上。
務求給敵人多放血,直到將敵人徹底消滅。
胡天八月即飛雪。
蘇大為率領的人馬,才走到一小半路程,氣候已經大寒。
縱是蘇大為和蘇慶節這些異人無懼。
下面的兵卒也受不了。
每天都有人因為凍傷和疾病而減員。
到了麟德元年底,蘇大為不得不在地方暫時駐扎,一來準備冬衣,御寒之物。
二來,他在等更多的情報。
此次出長安,他請了李治的旨意,允許都察寺向他提供情報支持。
只不過都察寺現在三位少卿手中,已經遠不如他在位時靈便。
好在蘇大為自己手里,也有一支人馬,當初是從都察寺拉出一些人,以私人部曲的形式繼續保留。
現在正好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