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輿的“丞相”李忠被迫造反,信都城中狼煙四起,銅馬軍一時間內外受敵,分兵進攻信都東門,卻被郡兵和豪強武裝頂了回來。
而前鋒與馬援軍交戰亦不利后,銅馬總算想起自己做流寇時的能耐,跑路的速度,倒是讓馬援嘆而觀止。
相比于得花幾天甚至月余才能集結數萬大軍,短短半個時辰,銅馬就丟下幾千具尸體和整個營壘,化整為零,分成幾路向西、北撤離,來時烏泱泱的漲潮,走時則是嘩啦啦的退潮。
去城中聯絡內鬼作亂的繡衣都尉張魚出來后請命:”城中銅馬已肅清,大姓皆愿發徒附隨驃騎將軍追擊,馬國尉,是否要追?”
“然后遇上銅馬反擊時,彼輩就拋下我軍先跑?”馬援對城內大族也信不過,下令前鋒,隨便追上幾十里就可以了。這任意的態度,若非知道他的魏王的丈人行,還以為是消極怠戰想養寇自重呢!
馬援卻有自己的理由,過去小半年,他和銅馬及城頭子路打了十多場小仗,也將流寇的脾性套路摸透徹了。
“正面交戰,銅馬十戰九敗,但若我麾下校尉輕敵追擊,則是十追九敗。”
客軍哪跑得過對銅馬這些本地人,河北雖然是大平原,但也有不少森林草澤,銅馬熟門熟路往里頭一鉆,一旦魏軍追得急了,隊伍前后脫節,很容易被潛伏其中的銅馬調頭狠狠咬一口,防不勝防。
而馬援兵力也不足,只能達到“擊退”,想一舉殲滅數萬之敵,可以啊,魏王再派幾萬人來。
所以與銅馬交戰,萬萬急躁不得。
“更何況,我怎敢將后背交給李忠此人?”
馬援看著剛剛撤下漢旗的信都城,給屬下發令:“控制信都,占據各城門,解除李忠麾下官吏黨羽兵刃!”
此人的反正,是由于馬援的陽謀,被逼無奈而為之,倘若過幾日后悔,說不定又會叛回劉子輿陣營去。
李忠倒也有自知之明,等馬援縱馬踏足城城時,他已識趣地肉袒自縛來見,只是城中的羊都趕出來犒勞銅馬渠帥了,李忠只能捏著一根空草繩,走到馬援面前,單膝下拜道:“李忠不智,未能早舉事響應魏王,使敝邑遭刀兵之災,忠之罪也,如今任憑將軍發落。”
馬援下馬攙扶起他:“李君乃是陣前起義,無罪而有功,何必如此?不過要如何給李君封賞,是魏王說了算,大王仰慕君名多時,還望仲都勿要耽擱,速去巨鹿城謁見。“
馬援知道,李忠這場易幟舉得不情不愿,心中不一定服氣,得讓其遠離前線和兵權才行。
而對邳彤,馬援則大加勉勵,雖然邳彤全程都是第五倫、馬援的工具人,但若無他游說打底子,李忠也不一定會歸降。
“魏王有詔,令邳偉君兼任巨鹿、信都兩郡太守!”
一人兼兩守,作為剛加入的新臣,實在是頗為器重了,也算邳彤那碗河豚肉沒白吃,這趟差點被馬援坑死的入城游說沒有白走。
送走李忠后,邳彤也迅速進入角色,請命下一步的作戰計劃。
馬援道:“且先鞏固好信都城,偉君要將本郡豪姓要召集起來,助我一點點收復縣邑塢堡,向巨鹿方向推進。”
邳彤頷首:“只可惜此戰銅馬只損失了二三千人,大多數竟逃散了,彼輩一定會逃往西方數十里外昌成縣,昌成侯劉植死心塌地效忠于劉子輿,只怕比信都還要難攻,是一場苦戰啊。”
“經過此役,銅馬東路軍散走后,還能在昌成縣重新集結先前半數兵力便不錯了。”
馬援卻對為未來戰爭信心十足:“賊之得勢在流,銅馬還是流寇時,能輸很多次,哪怕首腦被殺,亦能復起。”
銅馬優勢在于善于流動作戰,就是不與你打正面陣戰,讓各政權疲于奔命,連馬援也奈何不了他們。
“現在銅馬有了皇帝,渠帥做了諸侯,得到地盤后,便成了坐寇,既失流動之勢,又不能得地方擁戴,猶如無根之木,銅馬,已經越來越輸不起了,賊之失勢在止!”
自從王莽始建國年間黃河決口后,自東郡瓠子以下,黃合就成了一條季節性擺動的河流,猶如一條土黃大蟒,在華北平原上扭動龐然身軀,讓擺動的區間變成了黃泛區。
在黃泛區的中心平原郡,也有一支以流動作戰出名的勢力:青兗赤眉。他們是赤眉大軍轉移后留在本地的別部,自奇女子遲昭平被第五倫逼得跳黃河,兗州人“城頭子路”就做了首領。
城頭子路的本名叫爰曾,算是馬援的老對手了,此番接受了劉子輿的濟北王號,順便帶手下弟兄到河北抄糧,銅馬軍派來使者,希望他能在十一月中旬到信都匯合會戰。
然而城頭子路卻認為不宜與馬援決戰,一面進軍,一邊派人回去商量,結果信使再來時稟報,說銅馬已經大敗,馬援占領信都!
城頭子路立刻令屬下勒兵不進,罵道:“愚蠢。”
“銅馬軍恐怕是做了諸侯太久,忘記身為流寇的優勢了。居然和馬援打堂堂陣戰,這不是放著長兵利刃不用,非要空手與人肉搏么?”
馬援駐守魏郡、清河期間,城頭子路也沒少與之交戰,可打也打不過人家,辛辛苦苦奪得一縣,馬援一出手,立刻又原樣奉還。
既然正面戰打不過,只好玩騷擾偷襲,想要讓魏軍拿他們沒辦法,干脆流動起來。
城頭子路決定以己之長擊魏之短,將部屬打散,二三千人為一隊,利用黃河邊川澤森林遍布的地形神出鬼沒,專門打馬援的大后方和斷其糧道!
“楚漢時,彭越替漢撓楚。”
“我城頭子路沒別的本領,如今也要學學同鄉彭王,為漢撓魏!”
身在巨鹿的第五倫,在十一月中旬接到了來自信都的捷報,但同時送來的,還有城頭子路率眾進入清河郡,破壞魏軍甬道,導致糧食運輸大成問題的噩耗。
第五倫稍聽張魚稟報后道:“城頭子路的戰法,確實和楚漢時的彭越很像。”
“當是時,劉邦兵敗滎陽、成皋間,然而項羽始終不能專力向西,主要便是彭越在后襲擾,足足擾了項羽兩年。”
盜賊出身的彭越戰法相當靈活,始終不以一城一地得失為目標,而是配合劉邦,對項羽實施疲敵戰術。項羽一個不留神,彭越就在他后方打下幾十個城市,給劉邦送去搶來的糧食,如此也算就食于敵了……
難怪時人評價,認為彭越功勞僅次于韓信:微彭王,項氏不亡!
而青兗赤眉也多來自巨野附近的黃河泛濫區域,亦是窮苦出身,按理說當年有機會被第五倫吸納入隊伍,只可惜他們的首領遲昭平死于魏郡,城頭子路至今仍在憤恨,對耿純和魏王數次派去的使者,直接扔河里溺死!
既然城頭子路一意孤行,沒法談,那就只能打了,第五倫不會因為他們出身窮苦,便對敵人有任何心慈手軟!
但問題是,城頭子路的部隊在清河、信都沿河一帶神出鬼沒,行蹤飄忽不定,你不知道他在什么時候什么地點出現,調集大軍要去擊剿吧,人家不和你正面作戰,往山澤川林中一鉆,追得深了還會被襲擊,得不償失。
當只蚊子不搭理他吧,卻又嗡嗡亂飛不堪其擾,冷不丁就狠狠扎你一下,猛地吸口血。
河北有句俗話,十月曰伏槽水,十一月十二月曰蹙凌水,今年比去歲還要寒冷,進入夏歷十一月后,水路漸漸凌汛不好運輸,而河流又尚未完全凍結,用不上第五倫和隴右作戰時用的雪橇,糧車只能走陸路。
相較于水面,陸上遇襲的危險無形增加了許多,馬援不得不調集大量兵員保護,以至于拿下信都后,馬將軍沒敢貿然繼續挺進巨鹿北部,給了銅馬重整旗鼓的機會。
城頭子路竟以一己之力,拖住了魏軍東路部隊的速度,讓他們未能將信都勝勢擴大,第五倫的東路大迂回計劃,就這樣耽擱住了。
第五倫都忍不住夸城頭子路道:“游軍之形,乍動乍靜,避實擊虛,視羸撓盛,結陣趨地,斷繞四徑。”
“這才是流軍的正確打法。”
游擊戰的精髓第五倫也知道,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倒背如流。現在麻煩之處在于,當敵人運用游擊戰術時,如何應對?
“不能置之不理。”第五倫清楚,一旦不管清河郡,城頭子路向北可以擾亂馬援后路,向西甚至能一口氣殺到趙地來,配合銅馬主力進攻巨鹿。
“但也不值得耗費太多軍力人力。“
第五倫思量后道:“從魏郡派民兵數千過去,讓邳彤帶著清河、信都兩郡豪強徒兵堅壁清野,保于塢堡之內,令城頭子路無機可乘。東路軍暫且停于信都,不必往西深入太多,讓文淵想辦法先拿下河間郡。”
既然東路進度遲緩,而中路暫持守勢,就得從其他方向突破了。
“西路的景孫卿,也該有戰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