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上,日興會社后街,村上裕二腳步沉重的走在街道上,他像往常一樣,肩上掛著皮包,可是腳下無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的緩慢,只覺得今天上班的道路,格外的長,好像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此時,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身后不遠處一個短衣男子正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看到村上裕二回頭,這個男子馬上用凌厲的眼神示意。
村上裕二趕緊回過頭,輕嘆了一聲,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那兩個惡人雖然留下了錢,可最后還是把自己的小孫子帶走了,言明只要事情有變,就立刻對孩子下手。
所以村上裕二不敢有半點反抗之心,老老實實地按照對方的吩咐去做。
日興會社的后門處,兩名武裝警衛正守在崗位上,老遠就看到村上裕二走近,其中一個警衛首先開口招呼道:“村上,你的臉色可不好看了,是不是病了?”
村上裕二聞言心里咯噔一下,他原本心中就忐忑不安,怦怦地跳個不停,不知道什么是時候開始,手心也開始冒著虛汗,臉色也有些發白,要不是他平時的精神狀態就不好,此時就已經被警衛看出破綻了。
可是他不敢怠慢,知道自己不能有半點閃失,否則就再也見不到小孫子了,一想到這里,他強打起精神ꓹ趕緊解釋道:“是,昨天晚上沒有睡好ꓹ頭有些痛ꓹ今天起來就沒有精神。”
另一名警衛關切的說道:“村上君ꓹ你這個年紀可不能疏忽,今天就休息一天,宮本先生是會體諒的。”
宮本是日興會社里負責管理內務的主管,為人還算不錯,對村上裕二也很關照ꓹ如果真是生病了ꓹ只要村上裕二開口請假,應該是會答應的。
可是村上裕二趕緊擺手說道:“不用了ꓹ多謝了島田君,我身體很好,再說這兩天的工作很多ꓹ我堅持一下沒問題的。”
兩名警衛和村上裕二都是相熟ꓹ彼此又閑聊了幾句ꓹ叮囑村上裕二多加休息,就和往常一樣,沒有對村上裕二進行任何檢查ꓹ便把他放了進去。
村上裕二佯裝鎮定,連頭也不敢回,一步一步,慢慢的走進后門,直到警衛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ꓹ這才精神一泄,靠在走廊的墻壁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好半天才穩住了神。
“村上,今天你可來晚了。”一名清潔工手里拎著一個水桶,迎著他走了過來,笑著打著招呼。
村上裕二趕緊向同事點頭示意,揮了揮手回答道:“是啊,酒井君,真對不起,我昨天睡的晚了,來的就有些遲了,我馬上就好。”
他一邊寒暄,一邊緊走幾步,來到工作間門口,推門而進。
日興會社的辦公樓上下五個樓層,加上樓下大院里的衛生,清潔的工作量很重,總共有八名清潔人員負責打掃。
這處工作間就是專門給這些清潔工安排的,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個自己的儲物柜,平時用來存放私人的物品,比如工作服和手套之類的雜物。
此時其他的清潔工已經換好工作服都出去工作了,屋子里沒有旁人,村上裕二取出鑰匙,打開自己的儲物柜。
仔細聽一聽門外無人,便趕緊把自己的皮包打開,從里面拿出鋁皮飯盒,掀開盒蓋,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個纏裹著厚布的長方形小布包,輕輕放在儲物柜的最里面。
這樣事情他還要重復多次,因為鋁皮飯盒并不大,每次能裝的東西不多,除了炸藥之外,還有諸如電池、鐘表和雷管之類的東西,他每天都要偷偷的運進來一些,今天只是完成了第一步。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的傳來一陣腳步聲,村上裕二一下子回過神來,趕緊從儲物柜里取出工作服和手套,匆忙換好,再把儲物柜關上,把門鎖掛上鎖死,這才長出了一口氣,穩了穩神,走出了工作間,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兩天后,新民報社的辦公室里,許誠言正在自己的座位上撰寫稿件,這時一旁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響起。
這間辦公室里只有一部電話,一直放在白思南的辦公桌上,他這個人熱心好事,接電傳話,一點也不介意。
此時白思南抬手拿起電話,只聽了兩句,馬上恭敬的說道:“是,是,總編,我馬上通知他。”
說完放下了電話,轉頭向一旁的許誠言說道:“誠言,總編讓你馬上去他的辦公室一趟。”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其他記者聽到,都把目光看了過來。
這些天來,許誠言經常被江口總編和高橋主編叫到辦公室里敘談,而且每次都是好半天才回來,顯然相談甚歡,可見對許誠言的信任和看重。
此時的許誠言在時政新聞部地位已經儼然不同,這才沒多長時間,就只僅次于首席記者渡邊恭介之下,不過就與兩位總編和主編的親近程度來說,渡邊恭介也遠遠不及許誠言。
“好,我馬上就去。”許誠言一聽,趕緊放下手中的鋼筆,快速的將手中的稿件看了一遍,然后拿著稿件起身離去。
他剛一出辦公室的門,屋子里就議論紛紛。
“你看人家許先生,這才來了幾天,總編和主編就這么重視,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那天高橋主編把他領進來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許先生絕不是尋常之輩,以后大家都要有些眼色,別看著人家年輕,嘴里說話就沒有把門的,都注意著點…”
“老白,你找機會和許先生說一下,我們請許先生坐一坐,大家都是同事,有事多溝通溝通,聯絡一下也是好的……”
幾名中國記者湊成一團,他們和許誠言接觸的時間尚短,相互之間還有些生疏,現在都想著拉拉交情,于是就把目光看向了和許誠言關系最好的白思南。
白思南向來開朗外向,在同事中間人緣極好,馬上爽快的應承下來。
他們這些中國記者在一旁說話,就是剩下的幾個日籍記者也都是對視了幾眼,大家都是精明人,也是看得清楚,許誠言絕不同于一般的中國記者,這身后肯定是另有背景,不然兩位總編和主編絕不會如此表現。
許誠言快步來到總編的辦公室,輕輕敲響了房門。
“進來!”
許誠言推門而進,看見總編江口直仁正坐在辦公桌后看著報紙,抬眼看到是許誠言進來,便放下了手中的報紙,笑著說道:“誠言君,這幾天的報道文章確實不錯,文采斐然啊,中村顧問還特意詢問這些文章是誰的手筆,我可是把你好好的夸獎了一番。”
許誠言一聽,趕緊恭聲說道:“誠言不敢居功,都是您和主編的指點,我才能這么快上手。”
江口直仁聞言會心一笑,他和高橋哲夫這幾天倒真是耐下心來,給了許誠言不少指點,對他在業務上頗有幫助,所以許誠言所說也不全是恭維話。
許誠言又接著說道:“這是我剛剛翻譯完的草稿,請您過目。”
說完,上前將文稿雙手遞給江口直仁。
接過文稿,江口直仁只看了一遍,就滿意的點頭說道:“非常好,沒想到你的日文造詣也這么高,就是我來執筆,也不過如此。”
“您太過獎了,真是不敢當!”
江口直仁放下文稿,打開一旁的抽屜,從里面取出一張電文,這才起身示意,兩個人來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
江口直仁把手中電文遞了過來:“這是我在北平的朋友給我發過來的,是吉野先生的詳細地址。”
“這真是太感謝了!”許誠言臉上露出驚喜之色,趕緊接了過來,他也是一直在等這個通訊地址,能夠早一天和吉野衛門聯系上,自己在報社的地位也就越穩固,做起事來也少了很多顧忌。
江口直仁看著許誠言高興的樣子,微笑著說道:“誠言君,還有一個好消息,就在前幾天,吉野先生正式擔任華北新政府行政顧問一職,這可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許誠言一聽也是心中一喜,這對于他來說,確實是個極好的機會,趕緊說道:“明白了,我會盡快寫信,爭取早日聯系上老師,多年不見,真是盼望和老師再次見面。”
“是啊,師生多年,能夠再次見面,相信吉野先生也是很高興的!”江口直仁笑道,“我看,等這段時間把捐糧運動的報道做完,你就找個時間去趟北平,拜見吉野先生。”
“那可太好了,多謝您的關照,我盡快成行,見到老師后,一定為您和高橋先生轉達敬意!”許誠言連忙再次感謝道。
一時間,兩人相談甚歡,江口直仁還特意囑咐了一些細節,最后又把話題轉到了動員大會的事情上。
許誠言說道:“后天就是召開動員大會的日子,可我總感覺我們的宣傳力度還不夠,先生,我想到時候,可不可以安排一些太原城里別家報社的記者,讓他們也參與進來,把聲勢搞得更大一些。”
許誠言想著在后天的行動中,多安排一些記者入場,到時候記者一多,自己就不那么顯眼,行動起來也方便。
可是江口直仁卻是搖了搖頭,解釋道:“如今太原城其它幾家報紙都不如人意,發行量也很少,再說這些人對我們都很抵觸,就是把他們強行拉進來,也不會給我們說什么好話,參與進來也沒有多大意義。”
要知道新民報社是日偽政府傾力支持的官方報紙,在山西的發行量非常可觀,而其它幾家報社都是勉強維持,發行量也是少的可憐,還只限于在太原城,影響力遠遠不夠,所以江口直仁也沒有看上眼。
“再說,這次動員大會事關重大,安全問題也不能不考慮,就算我們想這么做,還要日興會社同意才行,就不要節外生枝了。”
聽到江口直仁這么說,許誠言只好點頭稱是,不過他還是再次勸說道:“這次參加會議的人很多,我和渡邊君想要多找一些采訪目標進行采訪,到時候有些忙不過來,能不能也安排時政部得人參加這次的現場報道。”
“當然可以!”江口直仁一口答應下來,“我說過,報社的人手你們可以隨時調用,你看著安排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