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歷就是個傻子,這時候也聽出了皇阿瑪口氣中深深的不耐煩與厭惡。
他狼狽不堪地行了告退,趕緊退出來了。
與此同時,弘暉也在值房中廣查醫書,希望能夠看到類似皇阿瑪如今的癥狀。
結果醫書沒查到什么,卻與大臣們討論時,被人提及到了當年康熙曾經用過的金雞納霜。
這也是宮里的神父的提議——之前康熙朝的時候,一次御駕親征,在清軍節節勝利之時,康熙因為水土不服而患上了瘧疾。
多日低熱,反反復復。
隨行的神父將金雞納霜送上,眾人不敢貿然給皇上服用,經過當時的幾位大臣、侍衛們試藥,還前前后后試了三次。
確定藥效平和無毒之后,才給皇上服下。
雖然也不能說完全藥到病除,但確實是有用的。
只是這事兒已經過去了許多年,當年康熙正在御駕親征的途中,生怕擾亂軍心,特意下令不許聲張。
所以前兩天,太醫院的太醫們都沒想到這法子。
金雞納霜用下了,禛很快病情便不再反反復復了,人也不怎么暈厥了。
就是胃口始終不開。
不開便不開吧——對于他來說,這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緊事兒。
他最心疼的便是躺在床上的時候,浪費掉的時光。
這不,剛剛才稍有好轉,禛又開始沒日沒夜的批閱奏折,處理政事了。
寧櫻心疼得很,過去在他身邊幾番勸說。
禛倒也不是不聽她的,只是他一旦閑下來,就整個人坐立不安。
他握著寧櫻的手,等到周圍的奴才都退出去了,才拍了拍寧櫻的手背,嘆了一口氣沉聲道:“皇后啊,朕不是不想聽你的勸,但是皇考晚年,吏治不明、國庫不實,朕哪怕是為了咱們的弘暉,將來能嚴明制度,強盛國力,朕如今也得以勤先天下,所謂‘朝乾夕惕’——不是朕想這般辛勞,而是不得不為啊!”
寧櫻伸手反握住他的手——知道四葫蘆這說的也是實情。
畢竟他登基的時候就不是年輕人了,相比較于康熙還是孩童的時候就已經坐上了帝位,留給禛的時間并不多。
他自個兒也反復對著身邊的大臣說:“凡夜晚辦事最是傷人。”
他也是知道熬夜最傷人的,但是卻不得不如此為之。
否則時間從哪兒擠出來?
無論是天子還是平民百姓,在所擁有的時間這一點上,都是一樣的。
一天唯此十二時辰。
禛一手握住寧櫻的手,目光從面前放著的折子上掃過去。
折子上朱砂還濕潤著,這是他剛剛寫下的批語:“日間刻無寧,時夜漏下二鼓,燈下隨筆所書,莫曬字畫之丑率也。”
這是給直隸總督蔡逛折上的朱批,說到底,也不過是天子的自我解嘲。
寧櫻無奈的低下頭,目光注視著禛的手背——他大指上的玉扳指冰涼冰涼的,同樣劃過她的手背肌膚,帶來一陣冰冷的觸感。
他對著她,動作還是溫柔如舊,目光也如從前一般深情寵溺。
可是從什么時候起,他的手變得越來越涼了呢?就好像燒不熱的火盆,再也沒有旺盛的生機。
寧櫻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覺得心頭緊了又緊,她緊緊地握住禛的手:“要是怡親王還在的話,或許就能幫萬歲分擔一些。”
禛聽了只是苦笑:“未必。朕是什么性子,櫻兒還不清楚么?朕哪里能有閑的下來的時候?就算十件事中,怡親王能幫朕分擔九件,你以為朕便只剩下那一件事了?”
他抬起雙眼望著寧櫻:“朕又會另尋來十件事兒。”
寧櫻聽著這話,也只能苦澀的微笑——這么多年的夫妻了,她還記得當年康熙在的時候,甚至親自寫了“戒急用忍”四個字給禛。
什么樣的人需要“戒急用忍”?
那自然是又急又忍不了的人。
別看禛表面上看上去沉默寡言,頗有城府,其實內心剛毅好勝,不甘人下、雄心勃勃、甚至自信到了自負的程度。
這么多年都是一直如此。
同時,他還是個有強烈的時間緊迫感的人——說白了,就是把自己整個人當成了個鐵打的機器,將自己每天所有的時間填的滿滿當當,才不會產生焦慮。
這樣的人,寧櫻穿越之前,在公司里見得并不少。
職場上,升職很快的是這樣的人。
可是往往等到體檢時候,檢驗單上一堆毛病的也是這樣的人。
說到底,都很辛酸——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得到什么,總是要付出相應的犧牲和代價。
都不容易。
“櫻兒,朕前幾日……其實真的已經考慮到了身后之事。”
禛看她想著心事出神,于是微微捏緊了她的手掌,低聲道。
他那天,從拜月的月壇上摔下來的時候,真的以為自己這一次過不去了,甚至失去了信心。
反正秘密立儲的詔書也早就已經放在正大光明的匾額背后了。
倘若他真的龍馭賓天,一切也不至于慌亂不堪。
寧櫻聽著禛這么說,再也受不了了,伸手就捂住了禛的嘴:“萬歲!”
宮里的太醫院中,有相當一部分太醫用藥本來就很保守——這也好理解:倘若主子們二服了自己開的藥,有個什么三長兩短。
這便全部都是太醫的罪過了。
但是如果太醫們不開藥,只是含糊保守治療,那么即使主子有什么,也可以推說成本身病情積重難返,又或者是病人自己身子孱弱,即使有神仙妙藥也救不回來。
禛身為皇子,從小見慣的都是這些門道。
等到稍微好了一些之后,將前陣子生病期間所有用過的太醫都叫了過來。
凡是主張他嘗試這種藥、那種藥的,又悉心張羅開藥方的——無論最后有沒有起到治療的效果,禛都厚賞了這些人。
而那些主張不要讓他服用任何藥的太醫們,禛坐在殿中就怒斥了一通:“爾等當朕是傻子么?朕養著你們在宮中做什么?逢危不救,怕朕死了歸咎于你們?哼,朕告訴你們——若是朕真的死了,再搶著煎熬什么藥湯、扎什么針都沒用了,朕叫你們統統陪葬!”
太醫們一個個臉色慘白,快嚇死了,跪在地上便不住磕頭:“臣等死罪!”
蘇培盛見皇上盛怒,忙不迭地就讓徒弟過去通知皇后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