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傾世站在永王府的外書房里,其時正值中午,外頭日光灼人,屋子里卻很暗。
急促的蟬鳴聲,一浪接著一浪。那些蟬聲嘶力竭的叫著,因為要不了多久,它們的生命便會結束。
屋子里不但昏暗,還很清涼。擺著好幾只大冰鎮,里面放著滿滿的冰塊。
哪怕外面再炎熱,暑氣也進不到屋子里來。
永王坐在書房最里邊,前面一張花梨大案,背后是金絲楠書架,他前后的窗戶都拉著雙層墨色織錦的窗簾,整個人坐在一團昏暗里。
他每當思考重要的事情,就要把窗簾都拉上,這是多少年的習慣了,他身邊的人都知道。
那書案上堆著厚厚的一疊密報,每一封都足以令數個高官落馬,甚至血流成河。
有的密報放在那里已經很久了,之所以沒有動用,是因為時機還不到。
“你之前說試探英王,試探的如何了?”永王慢慢地呷了口茶問。
“英王訓斥了世子,”權傾世如實回答:“世子也有所收斂,并沒有再怎樣。”
“那你覺得他是真心的還是假裝的?”永王手里握著一只墨玉的把件,玉質細膩微涼,那是一只雕刻精巧的饕餮。
饕餮這東西往往不會單獨雕刻成型,一般都是刻在飲食器皿上,因為這東西貪吃。
但永王很喜歡饕餮,所以就命人單獨雕刻了這個玉把件,經常放在手里把玩。
永王排行第五,龍生九子,饕餮就是龍的第五個兒子。
“目前還不好判斷,但他并沒有進一步的舉動,況且這么多年英王也比較安分守己。”權傾世答道,他身軀挺直,大約是因為跛足的緣故,他格外注重自己的身形。
“可宮中的人卻說這些日子皇帝頻頻召見英王,”永王的語氣一直平靜如斯:“皇帝長大了,很多事情上都有了自己的主張。”
“屬下只是聽聞英王想要把郡主許配給塞北王的世子。”權傾世道:“還有就是英王最近似乎格外喜歡下棋。”
永王聽了笑了一聲,說道:“巧了,皇上這些天也總是說自己閑得無聊,喜歡和人下棋。你不是也曾經被召進宮去下棋嗎?”
“是有過一次,不過一盤沒下完皇上就睡著了。”權傾世道:“其實皇上身邊的幾個女使棋藝都很高明,若皇帝真想找人下棋,大可不必從宮外宣人。”
“你覺得英王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嗎?”永王一邊閉目養神一邊問。
“目前還不好說,”權傾世說話從來不會夸張:“不過因為最近皇上總是召見他,朝中的許多大臣同他來往得親密多了。再加上塞北王可能和英王府聯姻的消息,難免有不少人覺得英王勢力逐漸崛起。”
“這英王也蠻喜歡湊熱鬧的,我才要和塞北王聯姻,他也急著要來插一腳。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制衡我。”永王此時的神情似睡非睡,其實心里十分清醒。
“屬下還聽說一件事,”權傾世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隱在暗處的永王,這人是他的父親,卻從來也沒把他當成兒子,他給了他高官厚祿,卻只是把他當成一條狗:“皇上在御花園游玩的時候,曾經問身旁服侍的人,為何劃船的時候要左右揮槳,而不是只靠一側?侍者說,若只靠一側劃,船只會在河心打轉。用膳的時候皇上又問,為何筷子需要兩只而不是一只?服侍的人說,那是因為需要兩根筷子配合才能將菜夾起來。皇上笑了,說難怪朝中要設左右宰相。”
永王聽了權傾世的話,慢慢把眼睛睜開:“前日我到上書房議事,皇上還問我身體如何,說我操勞國事太辛苦,要注意休息。”
“王爺年富力強,是朝中第一要人,皇上必然關心您的身體。”權傾世自然能聽懂永王話里的意思,但越是這個時候,他就越要裝不懂。
該說的他已經說了,永王生性多疑,說得多了只會適得其反。
“英王也算是皇族近枝,皇上要是讓他多擔些職責也順理成章。”永王一派和藹地說:“只是京城如今并無太多事宜,不如讓他到地方去,必定能震懾官吏,教化清明。”
權傾世當然明白永王話里的意思,把英王趕出京城,讓他到地方去。
不過這樣的結果實在有些太便宜他了,并不是權傾世是想要的。
“依屬下看來讓英王到地方去任職似乎不妥。”
“如何不妥?”永王問。
“英王離開京城到地方上,必定一家獨大,周圍的官員唯他馬首是瞻。不出幾年,他便能夠把持一方,”權傾世說道:“到那時,倘若京城有什么風吹草動,他必會以勤王的名義帶兵進京。所以王爺如今讓他到地方去任職,就等于放虎歸山。尚且不如把他留在眼皮底下,他還能潛伏爪牙。不過么,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因為皇帝年紀漸長,倘若想倚重他,總會給他機會。”
權傾世這番話徹底說到了永王心里,他猶豫了片刻說道:“他既不能留在京城,也不能到地方去任職。可你知道,我這人天生仁慈,不愿殺生。我只要成事,不要人命。況且殺了他也實在有損我的聲譽。”
“王爺考慮的周全,屬下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計策來。”權傾世在永王身邊這么多年,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氣。知道在永王面前從來只談利弊,不做決定。
“這就把你難住了,只要讓他以罪人的身份到地方上去,再派人嚴密監視,難道他還能再翻身嗎?”永王笑了笑:“限你三日之內將英王府中所有人做下的不光彩事都搜羅完畢。”
“屬下遵命。”權傾世知道,英王府要完了。
永王攝政十年,最嫉恨的就是別人與他分權。
可權利這東西是世間最致命的毒藥,一旦染指便會上癮。
英王平時也算謹小慎微,并不敢招惹永王,可一旦得到皇上的垂青便多少有些不安分了。
這不,剛剛有些風吹草動就被永王察覺了。
可不論永王還是英王都不知道,皇上多次召英王進宮,其實都是權傾世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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