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妻兒面前,房玄齡輕嘆了一口氣。
今日下午,他隨許牧看了一遍萬民城的建設規劃,說實話……
他沒看懂。
他飽讀詩書,家學淵博,對各個學問都涉及頗廣,也就是什么都懂一點。
但卻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建筑。
還有許牧口中所說的廣場,居民區一期工程。
居民區他大概能夠聽懂,應該是給城外住在破爛木棚里的居民修建的。
但那四層高樓,按照許牧的說法,兩梯六戶,唔,也就是兩個樓梯可通四樓,一層共有六戶人家。
這樣的房型設計他聞所未聞,最重要的是,如此龐大的工程,居然說……要一月時間建成!
“還有水泥此物,若真如那主公所言,未來對天下的改變,遠非蜂窩煤能比的!”房玄齡搖頭感慨道。
許牧說一月建成居民區并非空口白話,據說,那個百仞紀念碑,也是一日一夜建成的。
房玄齡曾據此問題詢問過民夫總管老來,得到了確切的答案。
“若是和雄踞太原的李淵相比……”圍著暖爐,房玄齡正在為一家人的前途命運鄭重思考,房夫人此時倒是頗為賢妻良母,一點也沒來打擾。
就在去年,李淵出任太原留守,負責鎮壓各地叛亂,借此機會,瘋狂招兵買馬。
其爭霸天下之心昭然若揭。
尤其是其子李世民,更是四處結交英雄豪杰,綠林義士,麾下更是招募了一批敢于效死的猛將。
其實他是頗為看好李淵勢力的,首先,根正苗紅。
李淵襲爵唐國公,對太原百姓行善政,從不苛責,頗有明君之相。
而且……在隋末,流傳著一個預言:由李代楊!
甚至在民間孩童間,都盛行過“楊花落,李花開”的童謠。
當年在文帝期間,天下曾針對過一批李姓大臣,卻被機智的李淵極力降低存在感,躲過了一劫。
而作為讀書人,房玄齡對此類預言十分敏感。
君不聞……當年秦末,同樣是亂世,“祖龍死而地分”,“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等預言,最后都一語成讖。
所以房玄齡在隋末亂世,第一個想到的是投靠李淵。
誰讓他姓李呢。
其次,李淵此人,重視賢能,對謀士和猛將頗為信任,他若前去,憑借胸腹韜略,必有一番作為。
最重要的是,眼下天下將亂,他推測李淵有染指長安的意思。
李淵出生于長安,其姨母更是獨孤皇后,在長安勢力盤根錯節。
眼下東都洛陽為天下焦點,一旦李淵對長安動手,長安恐怕不費吹灰之力,就會落入了李淵手中。
從此,李淵占據京城,雄踞關中,號令天下,大勢便定下了大半!
所以房玄齡怎么看都覺得未來的天下是李家的。
望著眼前的暖爐,房玄齡腦海中左右兩邊分別浮現出了李淵和許牧兩人。
一個兵強馬壯,野心勃勃,一個藏身深山,只有三千兵馬,一萬百姓,也想分天下一杯羹。
若許牧是尋常反賊,他考都不會考慮。
但短短兩天,許牧已經展現出了許多驚奇之處。
首先是張須陀,這個猛將可不得了,他哪怕遠在山東,也曾聽聞此人驍勇事跡。
在他手上剿滅的反叛勢力,大大小小,二十余起!
簡直是反賊克星。
此外,奇特的建筑,古怪的水泥,神奇的蜂窩煤……
他一時間竟然是無法抉擇起來。
“罷了罷了,反正還有兩天時間,明日再看吧。”
夜色已深,房遺直早已回房歇息去了,房玄齡搖了搖頭,索性放棄了這個糾結的問題。
而房夫人望著丈夫,此時竟是露出了罕見的溫柔:“玄齡,你做的任何決定,我們母子都支持你。”
房玄齡握著妻子的手,肺腑之中似有熱氣升騰,感動不已。
“但今天……喚你半天你不理,老規矩,你還是睡地上!”
但溫柔不過一瞬,房夫人冷哼一聲,又是一腳,把房玄齡踹在了地上。
……
第二天,許牧把房玄齡帶出了城池,前往城外他之前看到的破爛木棚處。
在許牧的帶領下,他先是看到了一畝畝開墾在坡地間的梯田,還有梯田間一級一級提水的筒車。
有的田地正在各種,利用的是研究所最新開發出的曲轅犁。
在冬季,有的菜地里居然挖出了大量的糧食!
在隨行的農書記宋斌的介紹下,他居然聽到了畝產三十一石的夸張數字!
嚇得他的小心臟跳個不停。
他自小住在房莊,家里田地數百畝,有大批佃農,深知畝產能有一石半,便算是豐收。
“畝產三十一石,可有證據?”房玄齡嘴唇微微顫抖,看向宋斌。
俗話說的好,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他這話一出,宋斌反倒是不樂意了,語氣生硬,冷哼道:“你這讀書人,比前幾日的那個姓楊的人還要無禮,就算某騙你,可主公是何等人物,豈會騙你?”
許牧聞言,神色頗為古怪,他回想起前幾日宋斌還曾呵斥過老楊。
若他知道他曾經呵斥過當朝天子,大隋陛下……
恐怕會當場嚇尿。
想到這里,許牧不禁搖了搖頭,但落在房玄齡眼里,卻好似在說這事不是真的一般。
“算了,今日恰逢新一批冬小麥收割,我帶你去隔壁的試驗田看看。”宋斌雖然語氣生硬,但還是擺了擺手,帶著房玄齡往旁邊的冬小麥試驗田走去。
“老趙,今日主公又請來了個沒見識的讀書人,你帶他長長見識。”宋斌把房玄齡帶到了不遠處的試驗田前,對負責該試驗田的農書記說道。
隨后,宋斌向許牧行禮道別告退,他的土豆田今年要開荒更多山間梯田,他現在事情一大堆,忙得不可開交。
不過有許牧許諾的千分之一的獎勵,他對此也甘之如飴。
畢竟生活有了奔頭,才會有動力。
“主公。”這個名為老趙的農書記先是對許牧恭敬行禮,這才看向房玄齡,隨手指著眼前一片沉甸甸的冬小麥說道:“這里就是冬小麥,今日正要收割,稍后你可以來親自稱量。”
而房玄齡此時的目光已經完全落在了眼前的冬小麥上,連農書記的話都沒有聽到。
金黃摧殘,沉甸甸地下墜,一片豐收的景象。
許牧見此,嘴角不由翹起。
昨日里就算見到水泥,老房都沒有這么大的反應。
看來反季節的農作物品種在這個年代的殺傷力還是非常大的。
以后若是有看上了的讀書人,可以用把參觀萬民城這件事流程化,專門用來收服那些瞻前顧后的讀書人。
后面在房玄齡親自稱量中,發現畝產四石半!
房玄齡啞口無言,回去的路上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魔怔了。
……
當夜。
房玄齡一家子繼續圍爐夜話。
房夫人這一次沒有再對房玄齡一言不合就動手了,因為她發現房玄齡的狀態有點不對勁。
“父親?你怎么了?”房遺直晃了晃房玄齡,也不見房玄齡有什么反應。
母子兩個就這么擔憂地看著魔怔的房玄齡,聽到他口中一直在念叨著“四石半”之類的話。
“那主公到底帶他去看了什么?這個樣子,明日還能去嗎?”房夫人擔憂地低聲埋怨道。
“去!當然要去!”
忽然間,房玄齡猛地站起身,眼中仿佛有一團火焰在燃燒。
然后……
被他嚇楞了的房夫人反應過來,當即就給了他一腳。
“你是要造反啊?這個家還有沒有規矩了?”房夫人同樣站起身,叉腰瞪著房玄齡。
房玄齡秒慫,連忙向夫人示好道歉:“為夫今日見到了畝產四石半的麥子,方知世間竟有如此奇事,故而有些失神,夫人勿怪,夫人勿怪……”
一陣撫慰,房夫人神情才稍微緩和,緩緩坐下,見狀,房玄齡才長呼了一口氣。
今日……應該不用再打地鋪了吧?
“畝產四石半?平日里自家莊子的佃農最多是豐年可得一石糧食,怎么他這里反倒這么多?”平日里莊子里的俗務一直是房夫人操持的,是以聽到房玄齡的話,也是頗為疑惑。
“這正是為夫的疑惑之處啊,此城看似平凡,實則不凡,這……主公,看似年輕,實則胸有溝壑,內藏乾坤。”房玄齡神情肅然地評價道。
這是來萬民城兩天時間,他通過觀察,得到的有關許牧的結論。
“此子若推舉為官,必為治世能臣,但時逢亂世,或為亂世奸雄也未可知。”
房玄齡感慨道,心下把李淵再和許牧一比,天平已然傾斜了不少。
他并非腐儒。
也絕非那種不可輔佐奸雄之人。
在隋末唐初,房玄齡是一個十分復雜的人。
他渴望建功立業,所以在出山投靠哪方勢力前,都格外慎重。
但天下只有一個,只有一方勢力能夠成功。
原本,他是看不起許牧的勢力的。
但這兩日里所見民用領域的種種器物,種種奇跡,都讓他徹底改觀。
最重要的是,明日,許牧告知他,要帶他去軍營,觀每七日一次的升旗儀式與第一屆軍武賽!
他知道,這才是重頭戲。
兵強馬壯者為天子,若僅僅是民生做的好,只能為治世能臣。
但許牧在民生方面展露出的東西,讓房玄齡對明日軍中一行,更為期待了。
所以他才會不由自主喊出明日一定要去的話!
因為他需要一個明主加能主,一個能認可他才華,又有資格吞并天下的人。
而眼下,隨著了解得越多,房玄齡發現,許牧越來越符合他擇君的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