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后愣怔地看著他,眼中神色復雜,看得劉志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
吶吶地道:“我知道自己沒什么本事,幫不了太后什么忙,可只要您吩咐,我都會盡力而為的。”
溫和地一笑,梁太后嘆息道:“皇帝長大了。”
想想第一次見面時那個手足無措的孩子,細細想來,這才堪堪一年時間,他的變化真是有目共睹。
招手讓他近前,梁太后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長高了,也清瘦了許多,在宮里不習慣嗎?”
劉志心頭微微一暖,太后平日里對他管教比較嚴厲,從未如此噓寒問暖。
立馬搖頭笑道:“沒有,過得挺好的,可能是在長個子吧。”
又問,“最近都在看些什么書?太傅教到哪里了?”
劉志跪坐在太后膝前,認真地一一回答,梁太后又考校了他的功課,劉志的回答都中規中矩,雖然沒有很亮眼,卻也不錯了。
要知道舊年六月間,他還連字都認不全,如今這水平已經算是進步神速了。
“你很好,等下個月大婚之后,就開始學著處理政務了,希望兩三年內,能夠放心的將天下交給你。”
這話已經是明確地向他保證,準備逐漸讓他參政,數年后就移交政權。
但劉志卻不敢大意,本著謹慎的態度推辭道。
“志生性愚鈍,國家大事重如萬鈞,動輒關系到萬千民生,太后還是多辛苦幾年吧。”
他這話既是試探,也有些真心,自己有幾斤幾兩哪里會不清楚,一旦出錯后果不堪設想。
果然太后聽了心里十分燙貼,“你知道慎重對待國事,這的確是個君王該有的態度,治國理政,當慎之又慎,聽取多方意見。”
“謹記太后教誨,吾當時刻以此為鞭策。”
劉志鄭重其事地舉手齊眉,端端正正行了個大禮。
“好,只要皇帝與我同心協力,還有何愁?”
梁太后發自內心的微笑,第一次,她不再覺得自己是在孤軍奮戰,對劉志竟然也生出些慈母心腸。
雖然她才三十二歲,可身體卻日趨衰弱,自知難以長壽,錯過了劉志,她已經沒有時間和心力再培養出一位好皇帝了。
“你登基也有一年了,對朝堂格局可有什么看法?”
見劉志凝眉不語,又溫聲鼓勵,“你大膽說,錯了也沒關系,我只是想聽聽你的想法。”
劉志點點頭,低頭沉思片刻,在心里組織了下語言,這才謹慎開口。
“當初未入京都時,我曾聽人議論,說朝中大將軍、李太尉與太后您三分勢力,相互制衡,因此天下太平。”
提到李太尉時,劉志小心翼翼地看了太后一眼,卻見她神色如常,并未有絲毫異樣。
于是鼓足勇氣繼續說下去,“自李太尉走后,大將軍聲勢日隆,太后您又多方忍讓,如今天下,已是他一人獨得兩分矣。”
他措辭委婉,意思卻表達得很直接,還自以為聰明地選擇了今日這樣的時機。
嚴格地說起來,他這也屬于年少氣盛,與袁著的行為沒多大的區別。
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身份地位懸殊,而且劉志與太后之間也有一定的感情基礎。
其實這也怪不得劉志,他畢竟不是生長于斯,無法切身體會到古人的宗族觀念和血脈情懷。
也小看了外戚對于一名皇太后的重要性。
梁太后沉默良久,這些情況她又何嘗不知,但兄長不聽勸告,她也無可奈何。
畢竟兩人休戚與共,她真要是把兄長踩下去了,滿朝公卿見她沒了倚靠,立馬就敢蹬鼻子上臉。
不過劉志能看到這些,也已經很不容易了,只要自己悉心教導,假以時日必然能成為個好帝王。
于是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那依你之見,又該如何解決?”
這個問題劉志自然早就設想過無數遍,不過在太后面前,他卻不敢全說真話,否則這一年的隱忍豈不是白挨的。
“我有些不成熟的想法,說出來太后莫怪。”
“無事,你說吧。”
得到梁太后首肯之后,劉志這才說道:“大將軍之所以如此行事,還是仗著太后您的恩寵,可梁家并不是只他一人,我聽聞您的二弟梁不疑,生性敦厚,頗有其父之風。”
太后原本以為他會建議自己如何打壓梁家,現在卻頗覺意外。
他的話也讓梁太后不自覺地想起了父親梁商,他一生謙恭溫和,任人唯才,素有賢名。
只可惜長兄卻從小驕橫任性,不喜讀書,整日里斗雞賽犬,半點也不像他。
父親對他也頗為頭疼,臨終前還囑咐自己,要嚴厲管束于他,免得壞了梁氏百年清名。
可如今自己也與他老人家當初一樣,根本就對他束手無策。
至于二弟梁不疑,確實性子溫和,喜歡與一干文人墨客交往,只是自己入宮早,與他交往不多,相互間有些生疏淡漠。
也許……這個方法倒是值得一試。
劉志一直在暗中觀察太后的臉色,此時見她若有所思,心中很是振奮。
“還有,我總覺得吧,大將軍是外臣,宮中應該還是太后您的天下,不能讓他過多的插手。”
他說這話自然是有私心的,梁冀在他身邊安插了太多的人手,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根本毫無自由。
不僅如此,一旦哪天他對自己不滿意了,想無聲無息干掉他,實在是太容易了。
這一點上,太后也很不滿,尤其是今日他對左一道伸手,那可是跟隨了自己十幾年的老人。
“朝堂上,杜太尉公正無私,但卻獨木難支,若是能讓李公回來相助……”
劉志越說越順嘴,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白天和鄧演縱論天下的內容給捎帶了出來。
等到他發現太后面色凝重時,已經晚了,急忙打住,尷尬地“嘿嘿”干笑了兩聲。
唉,明知道李固是太后的禁忌,自己偏偏還要提,她剛對自己態度好點,得,這下倒好,只怕是全毀了。
他年輕,涵養功夫不到家,心中懊惱,臉上便清楚明白地帶了出來。
梁太后本來確實有些不高興了,但見他如此表情,又覺得自己有些過了。
剛才有言在先,他無論說什么,自己絕不生氣,何況李固被罷免得不明不白,她也知道那些士大夫們,私底下多有不服。
奈何,她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為。
“李公的確是個人才,只是……唉,不說也罷,以后休要再提起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