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你我君臣之間用不著遮遮掩掩那一套。”
陳蕃拱拱手,“恕臣直言,江淮的問題,不是一兩個臣子可以改變的,而是整個大漢朝廷的事情。”
劉志明白他的意思,朝廷的制度不改,不下決心懲治貪腐問題,即使有一兩個賢臣,也無濟于事。
就像當初的廣陵太守張綱一樣,好不容易才招撫了張嬰,順帝一道詔書就前功盡棄。
朝綱混亂,朝令夕改,百姓們毫無保障,只能寄希望于一兩個好官員。
劉志心頭沉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是我不想改變,這些土地如今都掌握在世家豪強和宗室手中,若要明令更改,恐怕要重蹈當年新莽的覆轍。”
任何一個想有所作為的帝王,其實都感覺到了土地兼并帶來的危機,每一代帝王都曾經試著去改變,卻都無功而返。
陳蕃熟讀史書,怎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聽罷也是長嘆一聲。
“不過上次我和南頓侯也討論過這件事情,定下了一策妙計,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哦?臣愿聞其詳。”陳蕃眼前一亮,期待地看著他。
“其實很好理解,就是不明著制定土地政策,但實際行動上,卻借著匪徒的名義將田地收歸朝廷,再分封給那些流民們。”
劉志仔細地將他與鄧演制定的策略說了出來,陳蕃聽得眉飛色舞,“妙,太妙了,哈哈哈……”
這種事情也只有劉志這個現代思維的皇帝干得出來,純粹就是一種巧取豪奪。
你們那些個世家宗親置朝廷法度于不顧,我也不跟你們講道理,皇帝要是耍起無賴來,誰能比得過。
“去吧,還是我跟董班說的那句話,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有我在后面給你兜著。”
“諾,陛下,臣定當治理好廣陵。”
“嗯,我給你一年的時間,若是干得好,就調你做徐州刺史,與董班一起把江淮這塊硬骨頭給啃下來。
還大漢朝廷一個天下糧倉。”
劉志語重心長,他是真的對陳蕃寄予厚望,現在,他只恨這樣一心為國為民的正直臣子還太少太少了。
“陛下,臣想向您推舉一人,名士杜密。”
“杜密?”
之前推薦給他的,有些雖然沒見過,但多少也有些耳聞,但這個名字卻十分陌生。
不過陳蕃既然鄭重推薦,定然有其過人之處。
“此人當年與我同為司徒胡廣征召,歷任代郡太守、太山太守和北海相。
為人清廉正直,唯才是舉,當年鄭玄任鄉佐,就是杜密舉薦他入太學的。”
估計又是受了胡廣牽連,說起來胡廣這人還引薦了不少人才,只是膽小怕事,跟太傅馬融一樣,失了風骨。
“正好揚州九江郡太守引咎辭職了,我這就下詔征召他去九江,與你互為呼應。”
陳蕃今日可謂是喜事連連,立刻主動請纓,“陛下,我想即刻出發去廣陵郡,不用再等了。”
“行,既然你如此迫不及待,那就如你所愿吧。”
劉志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我等你功成回朝的那一天。”
“臣,必不負陛下所托。”
陳蕃與那些滿口歌功頌德的人不同,他是個干實事的人,此時鄭重其事地承諾,神情莊重。
看著他大踏步走出門去的背影,在炙熱的陽光中,竟然莫名地讓他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感。
廣陵郡匪患橫行,的確一連好幾任太守都因治理不利,或下獄,或罷免,幾乎沒有一個好下場的。
在官場上,只要提起廣陵郡,人人色變,誰都不想來這個地方,有人甚至送禮行賄也要避開。
不過,他還是很相信陳蕃的能力的,只是偌大一個漢國,就靠這么幾個人才,還是太少太少了。
等到今年秋天,他首次殿試之后,應該能遴選出一批預備人才出來。
可要等他們歷練一番,成長為朝廷的中堅力量,至少還需要等個七八年的時間。
一想到還要那么長的時間,劉志覺得自己心內很焦灼,難怪三國里面劉備動不動就說求賢若渴。
敢情還真是這么個感覺啊。
可惜了李固和杜喬兩位大才,都被梁冀給害死了,否則現在有他們幫自己撐著,還會輕松一點。
對了,據說李固的幾個兒子為人和才學也都不錯,之前誅殺梁冀后,他就曾下詔為李、杜兩位平冤昭雪。
尤其是他的長子李基,酷肖乃父,素有清名,當時他便有意召他們幾兄弟入朝為官。
可惜他們都表示要為亡父守孝一年,無法出仕,因而謝絕了。
招賢納士說起來容易,那些引薦上來的卻大多都是平庸之輩,真正有才干又品行端正的,實在是鳳毛麟角。
忙了一天,劉志連飯都只是隨便扒了幾口,又讓人宣召三公和尚書令進見。
剛才與陳蕃商量好的對策,還得與他們商量過后,才能宣召下去。
直到夜深,批閱完奏章之后,劉志才喘了口氣。
張讓進來伺候他更衣洗漱,劉志正準備睡下了,他卻低聲道,“陛下,明后日是我父親大壽,我想在家給他好好熱鬧一下。”
自從劉志親政以后,發達了的張讓,就派人把一家子都接到了京都來住。
這是人之常情,本無可厚非,劉志自然也很贊成,還特地賞賜了許多錢財下去。
張讓是家中長子,當日也是因為家中貧無所依,才自愿入了河間王屬國為宦官。
后來又被河間王賞賜給他父親劉翼,從此后張讓便一直跟在他的身邊了。
要說張讓本性其實也不壞,長得也是眉清目秀的,估計也是漢桓帝寵信得太厲害,后來貪得無厭,一步步便走歪了。
“你父親做壽,原本就應該多休幾天假,陪陪他老人家,享受下天倫之樂。”
張讓聽了此言,不由得眉開眼笑,誰知劉志話鋒一轉,又道。
“不過,如今天下饑荒日甚,你就不要太招搖,請些親朋好友聚一聚便罷了,不要驚動那些朝臣們。”
對于張讓,他是有感情的,但他一直擔心對方會重蹈覆轍,再次成為歷史上那個窮兇極惡的“讓父”。
所以時時刻刻都有些故意去敲打一番,免得他走了歪路。
“是,奴婢明白了,定不會給陛下添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