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遼將軍皇甫規最近很郁悶,朝廷派來與遼西議和的使者,居然是個宦官。
剛剛升任中常侍的州輔,日夜兼程趕到了幽州,此時正與皇甫將軍在商量議和事項。
“不知皇甫將軍之前與鮮卑各部落是如何說的,也好讓我有個準備。”
州輔生得白白胖胖,一團和氣,說話的時候笑容可掬,親和力十足。
皇甫規出身世家,而且還是舉孝廉出仕的,是一員典型的儒將,他在對西羌和鮮卑的立場上,一向都比較強硬。
順帝時,他曾多次上疏,要求采取打與撫結合的方式,徹底解決邊境隱患。
這與當時漢順帝溫和敷衍的邊境政策格格不入,所以盡管他戰功彪炳,但卻長期郁郁不得志,其間還力度被罷免。
劉志親政以后,才將他提到了度遼將軍的重要位置上,這讓皇甫規感覺看到了希望。
朝廷為了同燒當部落開戰,與鮮卑各族議和,他能理解,所以陛下詔令一來,他就立即開始聯絡遼東和遼西的部落。
當然,我泱泱大漢,即使是議和,也不能失了大國風范,遼西部落向來就有些怵他,得到消息立馬表示自己會安分守己,絕不會與西羌人結盟。
遼東各部也在一番扯皮之后,向他保證不會妄動,唯有老對頭烏桓部落,對他派去的人不理不睬。
八年前,烏桓部落與北匈奴勾結,一個攻打并州,一個趁機進攻西域,開啟了全面戰爭。
當時的將軍馬續和校尉張耽帶領歸順的并州鮮卑騎兵,用繩子翻過天險通天山,空降在烏桓部落老巢,殺了個天翻地覆,奪回了被劫掠的百姓物資。
但馬續由于征調外族士兵過多,受到彈劾,朝廷中有人猜忌他與鮮卑勾結,于是罷免了他的職位,改由城門校尉吳武接任。
結果第二年八月,北匈奴單于吾斯與烏桓部落的奠千臺耆、且渠伯德等人再次勾結,卷土重來。
這一次他們共同劫掠了并州地區,吳武束手無策,若不是當時的使匈奴中郎將馬寔,派出刺客前往吾斯營地,成功地將其首級被帶到京城洛陽,恐怕還難以收場。
要說馬寔其實也是員猛將,可惜后來青州叛亂,他被趙戒出賣,白白地送了性命,北軍五營也損失慘重。
六年前,馬寔趁群龍無首,攻打北匈奴,殺敵一千二百人,胡羌和烏桓因此投降,塞北遂平。
在此之前,朝廷還立了曾經的質子兜樓儲為南匈奴單于,結束了南匈奴長期沒有部落首領的局面。
兜樓儲在馬寔的護送下,來到京城洛陽,當時的皇帝漢順帝親自為他舉行了“登基大典”。
據說場面十分正式,大鴻臚持符節拜授單于璽綬,引他上殿,順帝還賜單于四馬駕馭的青蓋車、承認他的地位等同于大漢諸侯王。
在賞賜了大量財物錢帛之后,又派一名中郎將持符節護送他回到了南匈奴單于王庭。
出京時,順帝下詔書讓太常、大鴻臚與各國的侍子(人質)在廣陽城門外面聚會送行,舉行宴會賞賜,演出歌舞,和角抵百戲。
順帝還親臨胡桃宮觀看,此番,漢廷給足了南匈奴單于面子,由此換來了短暫的和平。
在皇甫規看來,這種做法無異于拿錢財買來的安穩,不是長久之計,長此以往,大漢威嚴喪盡。
而那些異族食髓知味,只要沒錢了就會鬧上一場,拿著普通奴隸的性命來交換富貴。
所以,當烏桓部落趁機要挾,要求大漢用財帛來換取承諾之時,便被他斷然拒絕了。
聽了他的述說,州輔沒做任何點評,仍然笑容滿面,“敢問皇甫將軍,烏桓部落提出的具體條件是什么?”
皇甫規常年駐扎在外,對朝中的各種勢力都不怎么熟悉,所以州輔性格如何,他是絲毫也不了解。
此時也猜不透他到底有個什么意圖,只得如實回答。
“烏桓部落想要陛下親賜彩帛二千匹,黃金一千斤,還有白玉劍及諸禮器與兩輛帶篷的馬車等等。”
難怪皇甫規要拒絕了,東西雖不是特別多,但看這規格,卻是想讓朝廷承認他的諸侯王待遇了。
看來是眼饞南匈奴單于兜樓儲了,也想混個王侯來當,也不知他哪里來的底氣,連遼東鮮卑部落都搞不定,就想當大汗了,野心不小哇。
“請皇甫將軍給烏桓部送個信,明日讓他們派使者過來,重新再談談。”
這么離譜的條件,州輔卻毫無異色,聽他的口氣,似乎還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皇甫規不由得胸中怒氣橫生,之前見陛下重用他們這些主戰派,又對西羌用兵,還以為會強硬起來了。
沒想到現在卻派了個毫無骨氣的宦官過來談判,這與從前的做法有何區別,豈不是換湯不換藥。
但他也知道對方是皇帝心腹,不宜得罪,只得強忍著怒氣問道,“州常侍打算如何談?”
“烏桓部向來難纏,又貪心不足,恐怕不滿足他們的條件,很難得到保證。”
州輔嘆了口氣,也不隱瞞自己的打算,一臉的無可奈何。
聞言皇甫規差點拍案而起,忍了忍,才耐心規勸道。
“我與烏桓部相爭多年,對他們十分熟悉,此族貪婪好斗,根本不講信義,即便答應了他所有的條件,若有利可圖,一樣會翻臉無情。”
州輔呵呵一笑,“我知道了,可眼前的使命須得完成,皇甫將軍不必再言。”
這下子皇甫規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原以為他一個內臣不了解邊境情況,所以才會想當然。
現在看來卻是明知而故犯,這讓他如何不義憤填膺。
“州常侍,說句不中聽的話,若為了完成眼前的使命,而置大漢長遠利益于不顧,豈不是飲鴆止渴?”
他的語氣并不嚴厲,但話卻說得堅決無比,州輔含笑回望著他,目光中卻有危險的光芒在流轉。
“皇甫將軍,這可是陛下的命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穩住烏桓,大漢可禁不起兩線夾擊了。”
皇甫規若是就此退縮,那就不是那個寧折不彎的“涼州三明”了,見州輔居然開口威脅,頓時便火了,再也顧不上什么隱忍之類,大聲駁斥。
“州常侍此言差矣,陛下高居廟堂之上,怎知下面的情況,爾等食君之祿,當為君分憂,只想著敷衍了事,于國何益?”
“哈哈哈……”
本以為州輔定然會惱羞成怒,誰知他卻哈哈大笑起來,弄得皇甫規莫名其妙,陛下不會派了個傻子來吧,這樣說他,還一副很開心的樣子。
“皇甫將軍果然是忠心為國。”州輔站起來,鄭重地向他拱手道,“將軍無需發怒,且聽我慢慢道來。”
見他話中有話,皇甫規也不是個莽夫,自然也回禮道,“請講。”
“離京前,陛下曾特意召見過我,言烏桓貪婪無恥,定然會趁機要挾朝廷,若將軍同意,便一切另說。
若是將軍堅決反對,便讓我將這份密旨交于你。”
說罷自懷中掏出份絹帛,皇甫規急忙雙手恭敬地接了過來。
對于皇甫規,劉志一直都很敬佩,他一生的功業主要就在抗擊異族,尤其是召撫了二十萬羌人,為穩定北境功不可沒。
密詔中,劉志將自己的大計劃粗略地提了一下,告訴他要暫時隱忍,等蕩平西羌之后,就會回過來對付烏桓。
“陛下交給我兩個使命,穩住烏桓,最好讓他們自大輕敵,越狂妄越好。”
這一召示敵以弱有利有弊,好處是確實能夠暫時拖住烏桓部落,壞處卻是要不斷地送東西才能滿足他的胃口。
對于目前的大漢來說,也是一筆沉重的負擔。
“臣遵旨。”
見皇甫規領旨,州輔露出了個奸詐的笑容,“明日我倆一個扮好人,一個扮惡人,給烏桓使者唱一出戲,如何?”
“此計甚妙,某一切聽從州常侍安排。”
“哈哈,就是委屈了皇甫將軍,來,我們先商量一下細節。”
兩人低聲商議著明日會見烏桓使者的步驟,州輔不時地發出愉快的笑聲。
當然,遠在京師洛陽的劉志,根本就沒擔心過州輔的任務,別看他是個沒出內廷的宦官,若論奸詐如狐,還真沒幾個人趕得上他呢。
果然,州輔去了并州不久,便傳來了好消息,鮮卑各部都承諾安分守己,烏桓部落在要了一堆象征意義大過實用性的禮器之后,又要了二千匹彩帛,幾十壇洛陽新造的烈酒。
要知道烈酒對于草原民族的誘惑,那可是比大漢人更強烈,相信這幾十壇價值千金的美酒送過去之后,一定會讓烏桓部落的幾位首領欲罷不能。
這日劉志正在中德殿批閱奏章,張讓進來稟報,“陛下,虎賁中郎將趙愷求見。”
趙愷?
劉志微微一愣,便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傳他進來吧。”
趙愷年齡不大,也就三十多歲,能夠如此年輕便官至虎賁中郎將,還封了侯,主要還是粘了其父親的光,本人卻沒有多少功績。
這使得他在朝中的地位有些微妙,文官集團排斥他,武將集團也瞧不起,兩邊都不是人。
若他想在朝廷真正站穩腳跟,就必須要累積了軍功,而不是躲在京師做個安逸的將軍。
“陛下,臣請命調往涼州應戰,還望陛下恩準。”
果然,趙愷沒有兜圈子,而是直接表明來意。
劉志停下手中的筆,含笑看著他,“你可要想清楚了,雖然你是虎賁中郎將,但畢竟從未行軍打仗,要是去了涼州,只能委屈聽從段颎的指揮,你可愿意?”
像他這樣的世家子弟,多少都有些傲氣,不肯屈居人下,何況是段颎這樣游俠出身的寒門校尉。
可趙愷卻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即抱拳道,“只要能為國出戰,哪怕讓臣做個普通衛兵都愿意。”
看來他早就已經考慮清楚了,他想立功,卻也不會盲目自大,這次的機會千載難逢,身在京師權力中心的趙愷,早已敏銳地發覺,又一個武將的黃金時代到了。
他要是錯過了這次機會,一定會后悔一輩子。
“既然如此,那朕就準了,除了虎賁軍,你還可以從羽林軍和衛尉里面挑選一批人,我給你個一千人的上限。”
虎賁軍原有一千五百人,若再給一千名額,那就是兩千五了,這么一支裝備精良的部隊,拉到哪里也能打出一片天來。
“諾,謝陛下,臣必不辱使命。”
趙愷的眼睛亮了,他猜到了陛下會準他出征,但卻沒有猜到會如此順利,心中頓時激動不已。
劉志一笑,京師的世家大族,可別說自己沒給過他們機會,這一次他放手讓他們自愿報名,若是抓不住,以后就是哭爹叫娘也沒用了。
這些日子的朝堂上,都圍繞著備戰這個主題,劉志也不怕泄露消息,他就是要大造聲勢攻打燒當部落,讓其他胡族放松警惕。
荊州和揚州征兵的事情,他已經秘密安排下去,這兩州的州牧都是他的心腹,自然辦事方便。
現在江東的第一要緊事情,就是預防瘟病的流行,竇云帶領著大半個太醫院,和當地的醫師們,日以繼夜地熬制藥湯。
由于提前開始預防,所以至今為止并未出現大面積的病情,劉志一再下詔讓他們不要放松警惕,眾人自然也就不敢敷衍。
劉志最擔心的就是東漢末年的幾次大疫,當時稱作傷寒,他也不記得具體發生的年限,只能每次大災之后都全力預防,防范于未然。
同時鼓勵醫術研究,希望能夠靠人力避過這場慘絕人寰的世紀大傷寒。
不過,這次水災也不是全無好處,陳蕃和董班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好辦法,那就是重新丈量各世家豪強的土地。
大水將田地的界限和阡陌沖毀了,有些地方甚至連河流都改了道,無法再辨認出原來的界限。
而當初那些世家豪強為了少交田租,許多都與地方官府勾結,少報或者漏報了田畝數量,現在,報應來了。
兩位州牧不但故意改小了標尺,而且還嚴格按照登記的數量丈量,但凡遇到地質情況改變的,就直接從總數中扣除。
這讓許多豪強們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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