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得牙癢癢的豪強們,開始聯合起來抵制丈量田畝,他們手中有大量的奴仆,組織起來幾乎就是一支私兵。
這一招對以前的縣令或者郡守來說,十分有效,畢竟東漢的規矩,除了邊境,其余的州郡都不準常駐軍隊。
何況這些人都在朝廷有靠山,實在不行了,就讓上面的家族大佬施加壓力。
但這次他們卻失算了,現在每州都有了屯田校尉,而且兩州都在暗地里招收士卒加緊訓練。
兵源根本就不用考慮,自有大把流離失所的災民,有些大戶的奴仆趁著災荒逃了出去,也加入了軍隊。
兩位州牧都對逃奴采取了庇護政策,并且給他們改名換姓另外入了軍籍,除此之外,災后重建也需要大量的勞役。
朝廷的救災物資發放,以戶為單位,你奴仆再多,也是一戶人家,因為奴仆不算人口,只屬于私人財產。
但到了攤派救災任務的時候,卻按照田畝多少計算,搞得那些世家豪強們都怨聲載道。
可很快他們就發現了不對勁,京城的大佬們不但集體失聲,還對自己的家族下達了隱忍避讓的命令。
難道京城變天啦?不還是那個皇帝嗎,怎么突然間就個個噤若寒蟬了。
雖然搞不懂其中的關竅,可他們都明白了一個道理,不能和州牧硬抗到底,鬧一鬧見好就收。
有聰明一點的就采取了沉默,有那橫慣了的,根本就不信邪,這在從前,世家合起來,直接將地方官員暗殺掉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反正到最后大不了隨便推個替死鬼出來,事情就不了了之了,這招屢試不爽。
所以此次,他們在阻止丈量被鎮壓了之后,便開始密謀刺殺,董班身邊有陸奉這樣的高手在,還有一班山寨里歸順的屬下,要想暗殺成功,難度很大。
但陳蕃卻不同,他只身一人來到揚州,去年一年就已經把本地豪族給得罪光了,如今一個個更是把他當作了眼中釘,必欲除之而后快。
幸而這些日子揚州屯田校尉韓伋一直追隨左右,他本人也有些貼身衛士保護,州府又有衙役,所以一時之間也不好下手。
這日陳蕃又帶人去督促田畝丈量事宜,當地一個周姓大戶,家中田地廣闊,且地形復雜,丈量起來頗為費力。
正在巡察時,忽然有皂吏來報,鄰縣兩名大戶爭地界打了起來,陳蕃走不開,便讓屯田校尉韓伋帶人過去看看。
韓伋離開之后,陳蕃身邊的護衛嵇寨便漸漸察覺到了不對勁,周家的仆人出現得越來越多,而且都是身強力壯的健仆。
他們看似忙碌,實際上卻都在瞎忙乎,有意無意地都在朝這邊靠攏。
陳州牧這段日子把當地豪族得罪狠了,私底下頗有怨言,甚至還有囂張的當面放過狠話。
想到此處,嵇寨不由得警惕起來,附首在陳蕃身邊耳語了幾句,旁邊的周氏家主周廣立即含笑問道。
“陳州牧,可是有什么事情?”
陳蕃微微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他方才提醒本官,說前些日子朝廷新招了一批兵丁,正在這附近操練,問我要不要去檢驗一番。”
周廣一愣,揚州暗中招兵買馬的事情,怎能瞞的過他們這些地頭蛇,這也太巧了吧,好不容易才設的局,卻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
當下心念急轉,“陳州牧,在下忽然想起來有件急事要辦,失陪了。”
陳蕃聽了也笑道,“無妨,你自去忙碌,我也正好過去看看他們訓練得怎么樣了,你要不要隨我同去見識一番?”
周廣原本還有些半信半疑,此刻見他大方相邀,頓時便深信不疑了,急忙擺手。
“在下真有急事處理,改日再陪州牧吧。”
“如此,我就不客氣了,這田畝丈量的事情,還望你多行方便,誰吃了虧都不好,是也不是?”
陳蕃從容起身,一邊緩緩往外走,一邊語氣威嚴地對周廣說道。
周廣偷偷回頭給后面的人使眼色,讓他們中止行動,強笑著將陳蕃等人送出了門。
見他們一群人揚鞭躍馬匆匆而去,一陣風吹來,只覺得汗濕重衣,今日真是好險,萬一動起手來,恐怕就是傾族之禍。
“家主,這么好的機會,為何就此放過?”一名屬下不解地問道。
“你知道什么,有揚州新招的兵丁正在這附近操練……”
一語未完,忽然間便愣住了,這邊地處偏僻,又十分空曠,若是有大隊士卒操練,隔著十幾里也能發現,沒道理自己的莊丁卻絲毫不知。
想到此處不由得臉色大變,“不好,我上當了,快追。”
那邊陳蕃等人一出了周氏莊園,便沒命的打馬狂奔,也幸好韓伋半路上覺得不對,又傳令讓一百多士卒回頭來接應。
兩下里在城外遇上了,陳蕃不敢大意,直到進了城,這才徹底放心來。
周廣帶人追了一陣,見始終追不上,不敢繼續往前走了,趕緊匆匆回頭,因為怕陳蕃報復,當機立斷帶著家人逃往了徐州。
那邊直到陳蕃進了州府衙門,嵇寨這才松了口氣,今日真是險死還生,幸得州牧機警淡定,否則只怕是要全軍覆沒了。
“州牧,這廝實在可惡,居然想行刺于您,我立刻帶兵去蕩平周氏家族。”
陳蕃擺擺手,“估計早逃了,你去把那些莊丁抓起來,嚴刑拷打,只要審出了經過,就立刻將其家產全部抄沒。”
哼!正愁沒錢沒地呢,就有個大碩鼠送上門來,刺殺朝廷封疆大吏,這可是抄家滅族的死罪,搬出誰來也翻不了案。
只要用最快的速度把案子定下來,到時候鐵證如山,相信即使他背后的大佬也只能裝聾作啞了。
看來他是真的把江東世家給得罪死了,不來個殺一儆百,以后他估計連門也不敢出了。
事已至此,干脆撕破了面皮,來硬的,看看江東世家還有誰敢跳出來。
“來人,將招募的新兵從山里拉出來,直接入駐州城,從明日起,若有膽敢阻礙田畝丈量和救災事宜的,直接給我抓起來嚴辦。”
“諾,州牧。”
這些日子府吏們受夠了那些世家豪強的閑氣,憋屈得要死,此時聽到州牧下令,個個都精神大振。
哈哈,這下子揚眉吐氣的時候到了,看你們誰還敢囂張霸道,叫他也嘗嘗牢飯的滋味。
且不說荊州和揚州的土地丈量如何轟轟烈烈,再說京師之中,劉志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這“東風”他可是早就安排下去了,就等著段颎給他送個大禮來呢。
盡管朝廷大造聲勢要攻打涼州燒當羌部落,但燒當部的大豪多斯卻根本就不相信。
大漢皇帝向來講究仁義名聲,就這小打小鬧的,用得著到如此地步嗎,不過是想嚇唬他罷了。
這一個月以來,他與護羌校尉段颎確實有幾次摩擦,但都只發生了小股戰斗,看對方的樣子,也不過是虛張聲勢,沒什么可怕的。
這日晚上,他剛剛準備睡下了,忽聽得外面喧嘩聲大起,人喊馬嘶一片混亂,不由得皺眉喝問道。
“來人,是怎么回事?”
一名士兵連滾帶爬地跑過來,“大豪,不好了,左木哥叛亂,殺了幾十個人逃往漢營了。”
多斯聽罷大怒,“真是頭喂不熟的白眼狼,跑就跑了,他日若是落到我手里,管叫他撕碎了去喂狼。”
左木哥是他的侄兒,爭權失敗,從河曲那邊跑過來投奔了他,多斯見他還有些人手,便勉強收留下來,沒想到如今卻敢背叛,果然是個無恥之徒。
可惜,他卻想不到,這是段颎精心設計的陷阱,左木哥前腳才到漢營,后腳段颎的密報就用八百里加急送回了京師。
當日朝會上,滿堂皆驚,燒當部左木哥棄暗投明,帶過來多斯的親筆書信,說他意欲攻打金城,然后叛出大漢,自立為可汗。
自后漢建國以來,雖然與羌族斷斷續續打了一百多年,但卻從未遇到過想叛國自立門戶的,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也太囂張了。
打,狠狠的打,打到他跪地稱臣,永不敢生二心為止。
大漢人骨子里的驕傲受到了嚴重冒犯,就連之前許多反對打仗的大臣,也改變了立場,開始支持攻打燒當部落。
畢竟此風不可長,若是縱容了多斯,那以后其他部落有樣學樣,都來挑戰大漢的權威,豈不是國無寧日了。
看來還是陛下有遠見啊,早說了羌人狼子野心,沒想到被他一語中的。
很快,在大多數臣子們的支持下,開戰的決議被迅速通過,劉志正式頒發了詔書,指示種暠負責戰役。
多斯做夢也沒想到,突然有一天,大漢兵馬就包圍了他。
“大豪,護羌校尉段颎,虎賁軍、越騎營和射聲營,還有兩萬歸義羌,號稱三萬之眾,前來攻打我族。”
三萬兵馬?
多斯正愜意地摟著小妾美滋滋喝著小酒,驚聞噩耗,嚇得手上的酒杯都差點掉了。
這可是近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大陣仗,簡直就是聞所未聞,會不會搞錯了。
“再探!”
多斯怒吼一聲,一把掀開嬌滴滴的小妾,急得在帳篷里直轉圈,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么大漢會突然調集三萬雄兵來征討他。
很快,探子回報,“大豪,聽說是左木哥向皇帝進言,說大豪要攻打金城,自立為王。”
多斯目瞪口呆,這該死的左木哥,居然如此胡亂誣陷于他,這下子他是跳進黑海都洗不清了。
他常年與大漢兵馬打斗,自然清楚對方的實力,說起來燒當部落有族人幾十萬,但能打仗的也不過十來萬。
可大漢兵馬武器裝備和戰斗力,甚至數倍于他,這些年,他全仗著人多,而護羌校尉又只有一千五百人常駐,才敢尋隙滋事,討要好處的。
即使如去年那般大鬧了一場,朝廷也只是征調了歸義羌來攻打,畢竟歸義羌與漢軍的作戰能力還是不能比的,所以盡管有兩萬人,他也絲毫不懼。
但現在光是大漢軍隊就來了上萬,就算他們報了虛數,最起碼也有六七千人吧。
那可都是大漢的精銳之師啊,他拿什么來對抗?
若不是被左木哥坑了一把,冠上了叛賊之名,他恨不得立刻繳械投降,只可惜他很清楚,哪怕他現在投降,自己也絕對是個死罪。
既然橫豎都是個死,不如搏一搏,或許還能有一條生路,大不了自己就放棄家園,跑到河曲那邊去投奔自己的大哥。
大漢再怎么也不可能追到河曲地帶去吧?
“來人,準備撤退,將輜重和傷殘老弱都丟下,全速出發!”
面對氣勢洶洶的三萬大軍,多斯根本就興不起半點反抗的意思,一門心思想著跑路。
這一點早在種暠的預料之中,陛下交給他的任務,本來就是將河曲地帶一批納入大漢版圖,把燒當部落徹底馴服。
所以,他沒有急著用兵,而是故意用小股部隊騷擾,給了他逃走的時間。
你多斯不跑去河曲,我拿什么理由來攻打,為了不引起對方的懷疑,還追在后面打了幾仗。
零零散散將多斯帶走的二十萬人,給吃掉了兩三萬。
最讓多斯膽戰心驚的是,漢軍一改從前盡量少造殺孽的作風,戰斗時幾乎毫不留情,這兩三萬除了小部分被俘虜之外,其余的基本上都被殺了。
天爺,看來大漢皇帝這次是真的怒了,多斯嚇得抱頭鼠竄,再次下令放棄了部分婦女和孩童,帶著財物和健壯的士兵,亡命奔逃。
種暠跟在后面,繳獲了不少牛羊和馬匹,按照陛下事先給他的詔令,牛羊都自己留下做了軍糧,俘虜被分散了送往金城各地去做奴隸。
而馬匹他沒敢私自截留,挑選出健壯的送往京師下轄的右扶風郡,其余的傷殘馬匹養著無益,還要耗費大量人力財力,便干脆殺了做成肉干,充做糧草。
多斯一路狼狽逃竄,被虎賁軍中郎將趙愷和護羌校尉段颎咬在后面窮追猛打。
等他好不容易到達河曲地帶的時候,身邊滿打滿算,也只有萬人了。
其余的人不是戰死了,就是被他給扔下了,剩下的都是戰斗力旺盛的青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