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只能把大概的配方扔出去,讓工匠們自行試驗了。
反正他一路上,不是都這么磕磕絆絆走過來的嗎?
大不了多花點代價而已,他等得起。
原本,他是不打算讓大漢這么快接觸現代科技的。
可一步步走來,卻身不由己,火藥的面世,已經揭開了殘酷的面紗,接下來,水泥的出現,又是一把雙刃劍。
在帶來生活便利的同時,也會嚴重傷害自然環境。
控制得不好,就有可能成為災難。
現代有許多極端環保組織,總是認為科技文明帶給地球的只有傷害,而且終將把這種傷害反饋到人類世界。
可若是讓他們來當一名古代帝王,面對天災人禍,生靈涂炭,又該如何選擇?
也許一千個人會有一千種做法,但劉志在一番內心掙扎之后,卻選擇了有限度的開始引進科技文明。
從一開始的造紙術改進,搬運雕版印刷術,到煤炭的開采,冶鐵技術的飛速發展……
這些都還只是改善人民生活,直到他決定讓火藥提前出現,一切都開始不同了。
有一就有二,隨著他決定研發水泥,終究還是不可逆轉地走上了復制之路。
接下來,可能還會有更多的東西投入研究,但只有一樣東西,他決定此生永不開發。
那就是石油。
一個剛剛成熟起來的封建社會,無法抵御石油帶來的誘惑和沖擊,到時候,就可能不是便利,而是一場深重的災難了。
科技和文明的發展需要一個成熟的人文環境,思想的禁錮沒有解除,文明卻在飛躍。
劉志不覺得,他把落后的大漢帝國,迅速拖進近代文明,是一件好事情。
還是慎之又慎,三思而行吧。
作為帝王,他也許并不算合格,作為一個人,他也并不是圣人型的,更不打算朝圣人努力。
但作為人的基本良知,卻還是有的,如果因為他的任性舉動,為這個國家帶來滅頂之災。
那么即使五雷轟頂,挫骨揚灰,他也難辭其咎。
忙碌的春季很快就過去了,眼看著夏季來臨,各州反饋回來的訊息,還算不錯。
春耕如期完成,為了不耽誤生產,今年出動了軍隊幫助修建房屋,由于大部分都是搭建的簡陋木屋,所以速度很快。
到現在,外圍災區都收尾了,只剩下京師洛陽還在修建居民點。
這次里巷的房子損毀嚴重,十去六七,遠遠看去幾乎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劉志干脆讓他們推倒重建,進行了合理規劃之后,修筑了統一的居民區。
里巷居民全體出動做工,男的幫助燒窯、伐木、挑沙、和石灰、砌墻,女的幫著遞磚、做飯等等。
工部出動了專業的工匠指揮統籌,居民區分為東西南北四個區域,整齊劃一,中間是街市。
劉志把現代城市規劃運用其中,不但合理劃分功能區,還有完善的下水道和排水系統。
經過幾個月轟轟烈烈的趕工,四個區域已經完成了東、西兩個,里巷的貧民們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做夢。
紅磚墻、黑鱗瓦、里面是用石灰泥的白粉墻,干凈明亮,這輩子他們從未想過能住上這么漂亮的房子。
里面還統一修了灶臺,后面有茅廁,廁坑用石灰錘過,上面蓋了青石板,不會散發出難聞的惡臭。
全城的百姓都來看熱鬧,每天參觀的人絡繹不絕,個個都贊不絕口。
從前洛陽城中,閭巷是貴族聚集區,城郭是平民居住點,而里巷,完全就是貧窮和悲慘的代名詞。
但現在,他們突然間就成了城郭平民們羨慕的對象,盡管這是他們自己動手修建的。
而且國家還需要他們以十年的免費勞役來抵用,才有資格入住。
提前分到房子的里巷人,個個臉上都堆滿了笑容,十年的勞役算什么,何況朝廷還管飯。
若不是皇帝陛下體恤仁慈,就算他們勞動一輩子,也別想住上這么漂亮的房子。
一無所有的人最容易滿足,在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面前,更是幸福得都快眩暈了。
有點頭腦的,在修建房子的過程中,努力跟著工部的大工匠們。學習各種建筑技術。
將來,這就是他們謀生的技藝,等新的里巷完工,他們的技術也就可以出師了,到時候去戶部登記一下,做個正式的手藝人。
劉志微服出行,特意也來參觀了新里巷,記憶里那個垃圾場一般的貧民窟,終于舊貌換新顏。
煥然一新的里巷,讓劉志很有成就感,比起大漢各地的土地改革,這里的效果更直觀,所以才會給了他更直接的感觀沖擊。
努力了這么久,終于能看到一點成績,劉志也很欣慰。
更多的卻是感慨。
從穿越初期的渾渾噩噩,到后來的戰戰兢兢,直到了今天,他才終于揚眉吐氣。
才開始相信,自己真的能改變這個國家,帶領他們走進新時代。
在此過程中,也完成了自我的救贖。
當年那個心中充滿不安全感和罪惡感的矛盾小偷兒,哪怕他做了皇帝,也一直住在他的靈魂中,時刻影響著他的行為。
但現在,他終于能坦然對待自己的過去,那段不堪回首的人生歲月。
時勢造人,他也不是天生的竊賊,只是因為際遇不堪而誤入歧途。
事實證明,給他另外一種起點,他也能活出自我,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男子漢。
今日,他忽然很想傾訴,很想抒發情緒,與曾經的自己,做一個告別。
整個大漢,能被他當做朋友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的大舅哥,南頓侯鄧演。
兩人相交之時,鄧演還不知道他的身份,經常一起把酒言歡,縱論天下。
鄧演的經歷比較特殊,出身于世家大族,卻又落魄到混跡于平民之中,所以他的氣質中,既有貴族的優雅高貴,也有平民的平易近人。
思想也一樣,屬于混合了兩個階層的矛盾體,再加上受到劉志的影響比較多。
所以要比普通的士大夫更開明,也更能理解劉志靈魂中的桀驁不馴。
可惜自從他親政以來,兩人在一起聚會的時間,是越來越少了,偶爾匆匆一晤,也無法交心傾談。
趁著今日性致高昂,劉志直接跑去了育才學校,一般沒什么事情的時候,鄧演都是在這里辦公。
此時鄧演正在處理學校的雜務,他自知年輕學問不夠,當不了校長,只能負責處理各種雜事。
讓那些滿腹經綸的老師們,能夠專心致志的教學,做學問,不用為了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煩心。
育才學校創辦兩年半的時間,早已逐漸走入正軌,各種事情都有專人負責,不再像之前那么忙亂。
由于皇帝陛下的宣傳,師資力量也強大起來,雖然不能和太學相比,但已經可以與其他幾大官學并駕齊驅。
作為一所十年制的民辦學校,這樣的成就已經非同凡響了。
可鄧演并未因此沾沾自喜,反而更加勤勉,每日除了處理雜務,還要抽空努力讀書。
畢竟作為一名學校的實際負責人,如果學識不夠,終究是個笑話,德不配位。
正忙碌著,忽然有人通報,好友劉意造訪,不由得一愣。
好久沒有聽見這個名字了,還真有些懷念呢。
急忙迎了出去,卻見劉志青衣小帽,翩翩而來,臉上的神色甚是輕松,便知道他心情舒暢。
劉志這還是第一次來他的辦公地點,環顧了一圈,發覺很是簡陋。
一個小書案,堆滿了筆墨紙硯,滿排的書架,微微有些凌亂,其余的便什么也沒有了。
再對比外面整潔大方的校舍,不由得感慨不已,“衍成,你這人什么都好,就是對自己太苛刻了些。”
又搖頭晃腦地念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鄧演眼睛一亮,“果然好句,真是妙手天成,意君若不是身份使然,只怕儒林又多了一個詩道高人。”
自從去年春節時期,劉志大肆倡導詩歌之道,又放了風出去,下一次科舉很有可能會考作詩。
一時之間,各種律詩和樂府體詩在士林中迅速流傳開來,如今文人墨客聚會,都喜歡吟詩一首來助興。
大漢文壇從來就多驚才絕艷之輩,一旦他們認了真,可謂是花樣翻新,不斷地涌現出各種意境美妙的佳句,流傳于世。
詩言情,歌詠志,詩歌的力量最能打動人心,引起情緒上的共鳴。
一首首好詩的出現,也激勵了更多的人來參與,文人一般都很固執,自視甚高,自然是不服輸。
于是個個都使出渾身解數,大展其才,一兩年間,賦詩就蔚然成風。
如今世面上,有好幾本詩集在流傳,劉志也讀了些,雖然比之盛唐時期還有距離,但也頗有些佳句。
看來他當初的決定是對的,沒做文抄公,卻當了個倡導者,更有成就感。
此時此刻聽到鄧演的贊賞,卻忍不住一笑,不知不覺間,他又掉了兩句書袋子。
只怪得后世的詩詞名句實在是流傳太廣,有一些都已經成了常用語,經常被人掛在嘴邊,一不小心,順嘴就溜了出來。
別人的詩句,他也不打算據為己有,便直接轉了話題。
“衍成可有空陪我去喝酒?”
鄧演哈哈一笑,“我又不授課,反正都是些雜事,推一推原也無妨。
再說了,你難得相邀,怎么著也要舍命陪君子,一醉方休。”
這句舍命陪君子,他還是跟劉志學的,兩人之前經常拿來相互取笑。
“就知道你夠意思,走,我們尋個熱鬧的酒樓,好好喝一壺。”
劉志撫掌大笑,鄧演倒也爽快,手中的事務一丟,二話不說就跟著他跑了。
二人徑直去了城郭一處生意興隆的酒肆,平日里劉志深居宮中,所以每次出來,都喜歡熱鬧的地方。
就為了感受這份市井煙火氣。
何況城郭對于他們二人來說,也是個特別親切的地方,那里承載著他們許多的美好回憶。
兩人熟門熟路,直接上了二樓,尋了個靠窗的雅間,敞開窗戶,看著下面人來人往的街道,喝酒聊天,意態悠閑。
三杯酒下肚,有了些微熏酒意,劉志便聊起了今日在里巷的見聞,看著那些貧苦百姓綻開了笑容,竟然比打下了北疆大片土地還開心。
“從前我是什么樣子,你也是知道的,說實話,我真對自己沒有信心。
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就連自己都感到意外,原來,我也能做個好皇帝。”
看著劉志臉上難得外放的情緒,鄧演知道,這幾年里,他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可任何時候,他都只能孤軍奮戰,作為皇帝,永遠都只能高高在上,永遠都注定了是個孤家寡人。
此時他雖然與自己吐露心聲,可一番發泄過后,他還是那個臣民心中,越來越穩重成熟的天子。
他知道,此刻劉志需要的只是一個傾訴衷腸的對象,于是一直含笑認真傾聽。
嘮嘮叨叨地說了半天,劉志終于將心中淤積的情緒發散了出去,當然,即使有了五分醉意,他也絕不可能說漏嘴,將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出來。
哪怕……對方是他唯一的朋友。
這一說,無論他是否會保守秘密,他們之間從此便走到頭了。
醒酒之后,他自己都不能保證,會不會殺人滅口。
所以,他依然保持著五分的清醒,不讓自己徹底放縱。
兩人又聊了些閑話,眼看著日色西斜,酒意闌珊,正準備結束酒局回宮去了。
一低頭,卻從窗外見到兩個熟人。
杜方和袁著。
這兩人他都只有一面之緣,可又都印象深刻,尤其是杜方,成為大漢帝國唯一一個調戲過他的人。
現在想起來,依然讓人哭笑不得。
至于袁著,那時候彈劾權勢滔天的大將軍梁冀,差點兒死無葬身之地,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也是他寫信讓他投奔了身在邊軍的杜方。
這幾年的軍報上,偶爾也能看到他們的名字,都是嶄露頭角的青年將領。
杜方如今已經是段颎麾下的左軍將軍,領數千兵馬,而袁著也已經官至校尉。
兩人都是年輕一輩的翹楚,未來可期。
心念一動,對身后的張讓道:“你去把他二人請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