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文武百官都已經就位,劉維正欲抬腳走上前,卻見一人從殿后轉了出來,不由得一呆。
來人一身隆重朝服,身上佩掛著赤色綬印,結赤黃縹紺四色絲絳,端方高貴。
正是長公主劉華。
劉維等人小時候,都是由這位長姊管束,因此對她有著潛意識里的畏懼。
劉華一雙鳳目不怒自威,凌厲地掃了一圈,“傳中書省大學士李膺。”
此言一出,一直老神在在的杜密,臉色終于變了,李膺不是跟隨在皇帝身邊嗎。
他什么時候回來的,自己居然半點風聲都沒有得到。
然而后面走出的人,確實是李膺,但見他神色疲憊,風塵仆仆,但眼神卻格外明亮有神。
一直走到階前站定,這才回過身來望著滿堂文武朗聲道:
“中書省大學士李膺,奉陛下令回京傳詔。”
眾皆嘩然,雖然沒人真的大聲喧嘩,但那種無形的氣場甚囂塵上。
“陛下有令,因偶染惡疾,將推遲回京之期,此期間朝政由袁盱、李膺、陳蕃、王朗、杜密、陳寔共同執掌……”
這詔書是在出事之前就已經從朝歌發出來的,所以在幾位執政大臣中,也有杜密的名字。
“著京師兵權,執金吾,九門提督,龍麟衛,京畿道兵馬,暫由陽安長公主代掌。”
劉維震驚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長姊,為什么,父親寧愿把權力交給女兒,也不肯相信他這個長子。
杜密則冷笑,“我已經得到消息,陛下于數日前便已經突然病危,根本不可能發出詔書。
此乃皇后矯詔,意欲篡奪帝位,蒙騙吾等。”
這種時候,只要有兵馬在手,一封詔書又如何,我說是假的他就是假的。
李膺回首看向他,“杜將軍,請問你詆毀皇帝,紅口白牙誣陷皇后,有何憑據?”
“憑據?如果陛下但凡還有一絲清醒,以其一貫的作風,又怎么會需要封鎖消息?”
到了此時,即便是錯了,他也只能一錯到底。
“我剛從朝歌而來,此即是陛下親自頒布的詔書,豈容你在這里胡言亂語,顛倒黑白。”
李膺聲如洪鐘,目中盡是不屑,早已看穿了他的拙劣借口。
見滿堂公卿大多數都投來或鄙夷或憤怒的目光,卻沒有一個愿意與他站在一起。
這一刻,杜密忽然覺得有些不妙,難道他真的錯了不成?
只是謀反這種事情,一旦開始了,就沒有回頭路可走,無論如何,咬牙向前還有一線希望。
一瞬間,他的眼睛紅了,閃出狠厲的光芒。
“來人,李膺偽傳詔書,罪在不赦!”
殿外甲士應聲而入,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長公主鳳目一掃,威嚴陡生。
那幾名士兵沒來由的覺得身上一寒,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有些遲疑的望向杜密。
氣得劉維在一旁忍不住怒斥道:“真是沒用的東西,還不趕快動手?”
劉華冷笑一聲,接過李膺手中的詔書:“從現在開始,京畿道暫時歸本公主節制。
杜密暫行停職,等候陛下發落。”
“此乃皇后偽詔,爾等不必理會,給我拿下李膺。”
自從曹騰退隱之后,京畿道兵馬就交到了杜密手中,經過多年的經營,他在京畿道已經擁有了許多忠實屬下。
所以短暫的猶豫之后,那些甲士還是準備動手,劉華嘲弄地一笑,“來人,與我拿下這幫亂臣賊子。”
隨著她的話音剛落,大殿后涌出大量披甲執銳的士兵,個個身著執金吾制服。
看來,執金吾已然順應詔書,聽命于長公主了。
執金吾有一千五百人,這下子皇城之內兵力陡然翻轉,不說具有壓倒性優勢,至少也能與他平分秋色。
“你等可別上了長公主的當,她不過是為皇后做馬前卒罷了。”
劉維見此情景,心中不由得開始焦躁起來。
“長公主有陛下詔書,我等只奉皇命,其余一概不認。”
執金吾衛將軍張復昂然不懼,看似彬彬有禮,實則半點面子也不留。
“周甫,你可不要執迷不悟,一錯再錯,我知你只是受人蒙蔽,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陛下圣明寬厚,定然會從輕發落的。”
說話的人是一直沒開過口的王朗,他與杜密也是幾十年的交情,實在不忍心見到他繼續錯下去。
平日里杜密雖與他十分交好,但這次他擁立清河王,卻沒能說服這個好朋友共同舉事。
微微一嘆,杜密搖搖頭,“是否對錯,將來自有公斷。”
王朗知他性格固執,再勸下去,多說也無益,只能暗嘆一聲,不再勸阻。
雙方走到了這一步,只能是兵戎相見,再無半點回旋余地。
崇德殿上,兩邊的甲士都舉起了手中的長槍,形勢一觸即發……
遠在數百里之外的無名小鎮上,又迎來了嶄新的一天。
經過了一天一夜,到目前為止,劉志既沒有醒來,也沒有惡化,一直保持原狀。
此時沒有消息,就已經是最好的消息的。
只是陛下依舊呼吸微弱,并沒有脫離危險,隨時都有可能急轉直下,所以眾太醫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生怕因為自己的疏忽而出了事情,到時候即便皇后不降罪,自己也無顏茍活。
竇云輸了液,補充了些體力,又好好睡了一覺,感覺精神有所好轉,立刻便跑來觀察詢問情況。
張芝正在值班,見到老師忍不住問道。
“竇公,為何陛下一直氣息微弱,我感覺他的手術部位并沒有發炎,但就是沒有明顯好轉,到底為何?”
竇云沒有回答,仔細地給劉志全身檢查了一番,坐在旁邊想了想,這才吩咐道:
“讓皇后進來陪著陛下吧。”
張芝吃了一驚,不解地問道:“陛下本就情況危急,若是因此感染上細菌怎么辦?”
竇云搖搖頭,“陛下的手術早已結束,之所以無法醒來,情況不得而知。
人之大腦有萬千奧秘,如今之醫界未能解其萬分之一,我曾聽聞有人昏迷之中亦有意識,能聽到外界之反應,只是無法醒來。
陛下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試著以其親人來呼喚,或許有用也未可知。”
這番言語讓張芝若有所悟,立即點頭領命而去,這幾天皇后不眠不休,一直守候在手術室外。
短短幾天,她端莊高貴的容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憔悴起來。
明知劉志情況危急,可她卻連面都見不到,這種煎熬豈是常人所能承受的。
此時突然聽聞可以進去陪伴夫君了,頓時喜極而泣,急忙命人給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又換上消了毒的白袍。
經過一輪仔仔細細的消毒之后,這才進入室內。
剛進去,一眼便看見側躺在病上的劉志,后腦勺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面容平靜,胸口依然能感受到輕微的起伏。
還好,親眼見到他活著,鄧猛忽然覺得自己空落落的心有了著落,一步步走過去,緩緩執起他冰涼的手掌。
這一瞬間她的眼眶紅了,卻好容易拼命忍住,聲音有些哽咽的輕聲呼喚道:
“陛下,陛下……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一向穩重自持的皇后,此時忽然便卸下了她堅強的外殼,只是一個為丈夫擔憂的小婦人。
“陛下,有一件事情,此時不說的話,我擔心這輩子再也沒機會說出口了。”
鄧猛將劉志的手舉起來,貼到自己的臉頰上,也不管他是否能聽得見,自顧自絮絮叨叨地訴說著。
“陛下可知道當年西園之中,我奉梁冀之命去引誘陛下,誰知卻把自己給陷了進去。
后來梁賊伏誅,陛下要送我回家,那時候我真是萬箭穿心。
母親勸我,若我要留在宮廷之中,就必須情絕愛,不能對陛下情根深重。”
這么多年來鄧猛一直兢兢業業為劉志打點后宮,可以說她是個十分完美的皇后。
但誰又知道堅強的外表下,也有一顆脆弱的心,就連竇云在旁邊聽了也微微動容。
“陛下可知道,我想了三天三夜,最后還是決定留在宮中,只因為我知道,若是離開便再也無緣得見。
所以我寧愿裝著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追究,裝作沒有動心動情……”
鄧猛的淚水終于忍不住一滴一滴的落下來。
“只要能一輩子陪著你,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乎。”
一滴溫熱的淚水落到了劉志的睫毛上,一直不錯眼地觀察著劉志的張芝,分明看到他的眼皮輕輕抖動了兩下。
他驚訝的執起劉志的另一只手,凝神為他把脈。
“老師,陛下的脈搏加快了,比剛才凝實了一些。”
聞言竇云也趕緊上前檢查,劉志的心跳的確變得越來越有力,正當他掀開劉志的眼皮,為他看的時候。
后者卻眼珠動了動,竇云急忙松手,卻見劉志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當散漫的焦距終于聚攏,劉志眼前是鄧猛那張憔悴而哀傷的面容,于是朝她微微一笑。
鄧猛呆滯地看著這一切,直到此時才突然回過神來。
“陛下,你終于醒了……”
劉志眨了眨眼,想說話卻發現不開嘴,只能用眼睛看著她。
竇云和張芝一直監控著他的血壓和心跳,發現已經漸漸穩定下來,雖然算不上很強勁有力,至少說明陛下已經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了。
直到此時二人才露出了釋然的微笑,看來這次史無前例的開顱手術,真的成功了。
這簡直就是個完美的奇跡。
接下來他們調整了治療方案,到了晚上,又把劉志從手術室里移了出來。
消息如風一樣細卷了整個營地,一只死氣沉沉的羽林軍和御前侍衛,忽然間就變得活泛起來,人人都喜氣洋洋。
荀爽更是大喜過望,立刻吩咐人快馬加鞭將這個好消息送回京師洛陽,以穩定民心。
此時他們已經得到了京師生變的消息,知道了杜密擁戴清河王,準備自立為帝。
只是劉志此時剛剛脫離危險,又是腦部動了手術,實在不適合進行指揮。
因此鄧猛在詢問過竇云的意見以后,做主讓他們先不要把情況匯報給陛下。
可如此大事,荀爽也不敢自作主張,只能先與皇后商議。
“杜密既然作亂,就一定會調集京畿道的其他人馬。
臣認為應該趕快以陛下的名義,攔截河東、河西以及扶風、弘農等地的兵馬。”
鄧猛略微思考了一下,隨即點頭,“此計甚妥,你立刻寫詔書,我來蓋玉璽,有什么后果自有我一力承擔。”
平時從不過問政事的皇后,想不到關鍵時刻卻能當機立斷。
“是,臣還有一個提議,立刻昭告天下,陛下大病初愈,普天同慶。”
鄧猛點點頭,以劉志現在的身體,實在不適合趕路,要想影響京城局勢,只有先把聲勢造出來,從而給他們增加心理壓力。
“好,就這么辦吧,你一并把這個詔書也寫了。”
轉頭皇后又將龍麟衛密探傳了過來,令他們趕緊四處散播消息,沿著京師一帶,直到城中。
做完這兩件事情,鄧猛的心情頓時輕松了不少,她知道只要陛下活著,任何人也撼動不了他的地位。
所以此時京師之中的局勢,已經不在她擔憂之列,唯一操心的是長公主劉華,這幾日心中還不知怎么煎熬。
父親生死未卜,她還要擔負起穩定京師局勢的重任,著實辛苦了。
只希望消息能夠盡快傳過去,讓她早日放心。
劉志等一行人在小鎮一直停留下來,眼看著快到除夕了,這樣下去怕他們只有在半路上過年了。
劉志的詔書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京城,然而此時京城中的形勢,卻沒有想象中的混亂。
原來關鍵時刻,參加完太后葬禮,已經返回到半路上的南海公鄧演,得到消息之后,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坐船返回京城。
他船上并沒有多少侍衛,可他在大漢學界,卻有著其他人難以比擬的威望。
因此他登高一呼,號召幾所育才學校以及四大官學的學子,臨時武裝起來,參與守護京城。
大漢如今文風鼎盛,這幾所學校的學子,加起來有一萬多,他們都練習過君子六藝的,可不是后世那半的文弱書生。
個個身手矯捷,只要拿起武器,就能上馬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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