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圍攻
深夜,諸王堡城外,攻城方的陣地。
雷群郡步兵團一營營長查爾卡馬特上尉指揮一小隊輕步兵,悄無聲息地爬出最前沿的塹壕,循著尖兵留下的記,摸向坐落在諸王堡新城主城門前方的棱堡。
由於聯省佬每晚都會派線膛槍手出城,所以為了不半路遇到驚喜,馬特上尉今晚所走的路線,都由尖兵提前清理過。
通過自稱應的男子之口,攻城方獲得了南方面軍的許多情報。
譬如,他們知道了所謂的南方面軍,根本就是一頭套著馬皮的驢,攏共四個大隊的步兵,外加一點炮兵和工兵,撐死不到三千人。
譬如,他們還知道了由於詹森科尼利斯本人酷愛下棋,所以聯省佬興建的各個新式堡壘,都以棋子為代。
燼流江江岸的炮臺,代是"騎士";
瑪吉特島上的要塞,代是"主教"。
而潛入攻守雙方陣地之間的死亡區域的輕步兵們的目,代――"皇后"。
僅憑聯省人所選用的代,也能明白,這座屹立在戰線中央、屏護著整座新城的大型堡壘,對於敵人有多么危險,對於守軍又有多么重要。
與此同時,在十箭河上游,瑪吉特島對岸,斜對著主教堡的位置。
伍茲弗蘭克上尉帶領著二十余名部下,在一片黑暗中,將四張木筏抬下河堤。
他們可能不發出聲響地將木筏推入河水,自己也跟著走入水中。
但是他們沒有坐在木筏上,而是留在水中,六人一組,推動木筏,對抗水流,滑向夜幕下的瑪吉特島。
站在岸上看,緩緩流淌的十箭河的河面,細膩如天鵝絨。
然而一旦踏入水中,人們立刻就能感受到河水平靜的外表之下,蘊含著的巨大力量。
沒有天空也沒有大地,河水從四面八方裹挾著你,壓迫著你,溫柔卻又不可拒絕地將你帶往她想讓你前去的地方。
伍茲弗蘭克正在對抗的,就是這樣一股力量。
河水永不停歇地將木筏推向下游,任何想要挑戰她的人,都會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場定失敗的苦戰。
好在幾天的嘗試下來,伍茲也找出了一些技巧。
他雙手扒著木筏的邊沿,可能將身體重量分攤到木筏上。同時繃緊小腹,抬起腰部,兩條腿用力地向后下方蹬夾。
重中之重,還是不要對抗河水。不管河水想把自己帶到哪里,只管往對岸的方向使力。
領悟到了這一訣竅的伍茲,已經不再像第一晚泅渡時那么狼狽。他挑選的部下,也都是精通水性的好手。
人配合默契,木筏很快就駛過河道中線。
瑪吉特島越來越近,十箭河的河水也越來越緩,目的地近在咫尺,伍茲弗蘭克的神經卻越繃越緊,護送木筏的白山郡士兵們的動作也越來越小。
河道兩岸一片死寂,唯有鳴蟲不知疲倦地應和著流水,撩撥著聽者的心弦。
伍茲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河對岸。
突然,一聲厲的哨響蓋住了所有雜音。
一枚血紅色的流星在哨聲中竄上天空,照亮了瑪吉特島近岸的水面。
"走!"伍茲毫不遲疑地大喊,他熟練地在水中轉了一圈,猛地蹬開木筏,游向著來時的方向。
而伍茲的部下們甚至趕在聯省佬的照明火箭升空、上尉下令前,就已經棄筏折返,不少士兵直接鉆進水里,消失在河面。
他們的提前行動是正的,因為下一刻,一連串槍口火光就在瑪吉特島上迸發出來。
守軍的火槍手從"攔馬樁"――帕拉圖人如此稱呼聯省佬插在河床上的那些尖木樁――后方的塹壕里,向著河面猛烈開火。
但是由於伍茲和他的部下們已經第一時間撤退,所以鉛子全都打在了空處。
一部分鉛子打在木筏上,嵌進木頭里;剩下的鉛子都打在水面,伴著"撲通"的聲音,只在水中滑翔了一小段距離,就耗盡了力量,墜向河底。
與此同時,西岸的河堤上也槍聲大作――白山郡火槍兵開始向瑪吉特島射擊,掩護己方戰友撤離。
聯省火槍手不甘示弱,也紛紛調轉槍口,朝著河對岸的"叛軍"陣地開火。
雙方隔著河道,乒桌球乓,打得難解難分。
直至主教堡前方的聯省炮臺上的大炮也加入戰斗,"叛軍"的氣勢才被徹底壓了下去。
兩輪霰彈潑在"叛軍"的胸墻上,西岸的槍聲一下子就稀疏了不少。
發泄式的歡呼聲旋即在瑪吉特島上爆發。
主教堡前的炮臺上,親自操作大炮,打出這兩輪精準射擊的雷蒙特蒙泰庫科利中校,手將鐵釬插回火盆,臉上看不到任何得意之色。
在炮兵中校眼中,與"叛軍"隔河對射,純粹是在浪費彈藥。
哪怕動用大炮,也很難對躲在掩體后面的"叛軍"造成有效殺傷。
不過,殺傷人數不是戰斗的唯一評價指。隔河對射雖然是在浪費彈藥,但是為了維持士氣,它又是必要的。
"至少叛軍也一樣在浪費火藥,"蒙泰庫科利心想。
果不其然,炮擊只是讓"叛軍"短暫啞火,不多時,河對岸的"叛軍"胸墻上,再次閃起紅光、響起槍聲。
塹壕里的聯省火槍手們見狀,也重新投入到浪費火藥的盲目射擊中。
同樣的事情,近來每晚都要發生一次,除了前天晚上,因為前天晚上發生了兩次。
"叛軍"從未停止過用小木筏向主教堡運送補給的嘗試。
但在雷蒙德蒙塔庫科利看來,叛軍根本是在做無用功。
且不說"叛軍"過於規律的行動模式,使得"突然性"這一進攻作戰的重要優勢完全喪失。
即使"叛軍"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瑪吉特島,僅憑幾張小木筏運送的兵力,又要如何突破守軍在岸上設下的防御?
在過去的幾天時間里,蒙泰庫科利一直在加強瑪吉特島的防御。
現如今,瑪吉特島面朝十箭河西岸那一側的淺灘,已經插滿了尖木樁。
那些尖木樁一半在水下、一半在水上,彼此間距一臂,排成一條密不透風的長線,如同一道水上的欄。
木樁之上,還加裝了鐵環。一根鐵索穿過各個鐵環,將分散的木樁變成了一個整體。
任何船只想要從西側上島,都得先突破這道"水上欄"。
水上欄竣工之后,蒙泰庫科利又帶領部下沿著河岸挖了一圈塹壕。
通過這條環狀塹壕,哪怕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洛德韋克中校麾下的火槍手可以迅速抵達任意一處河灘。
而任何試圖破壞水上欄的人,都得承受來自塹壕的致命火力。
與此同時,來自河對岸的火力卻很難壓制塹壕里的射手。
再給雷蒙德蒙泰庫科利一些時間,還會有一條環繞瑪吉特島的夯土路出現。
到那時,連大炮都可以在時轉移陣位,快速支援任意一處"叛軍"可能的登陸地點。
夯土路還可以升級到碎石路,碎石路還可以升級到鋪石路。
只要給炮兵科教研室主任足夠多的人手和時間,整個瑪吉特島都可以變成一座要塞。
所以,蒙泰庫科利中校不是很擔心瑪吉特島的安危。
有時,他甚至會反思:自己是不是因為主教堡的輕易失守而亂了分寸,搞得太過火,以至於使叛軍完全喪失了進攻瑪吉特島的欲望,破壞了原本"引誘叛軍登島再予以殺傷"的作戰計劃。
現如今,雷蒙德蒙泰庫科利更關心的,是諸王堡新城的情況。
從"籬笆樁子"上生長出來的折角塹壕,讓他生了非常嚴重的危機感。
如果叛軍打定主意要硬碰硬,那么南方面軍唯一的出路,就是焚毀新城,退回舊城,憑河防守。
因為科尼利斯手頭的兵力實在是太少太少,還要分出人手監視城動向,如果被叛軍拖入拉鋸戰,那么先崩潰的一定是南方面軍。
可是如果退守舊城,那么等待南方面軍的,只不過是延遲宣判的死亡。
帕拉圖人絕不會原諒一群焚毀了他們的都城的聯省人。
格羅夫馬格努斯的統治會徹底崩潰――不,說不定格羅夫馬格努斯都會站出來反對焚毀新城。
屆時,南方面軍就是一小撮被充滿敵意的帕拉圖人包圍的外邦人。
他們或許還能堅守一段時間,如果運氣好,說不定能堅守很長時間。
但是取勝的可能,將徹底消失。
沒錯,取勝。
或許是被詹森科尼利斯身上那種令人厭的自信度所感染,哪怕諸王堡的局勢已經風雨飄搖,蒙泰庫科利也沒放棄過取勝的希望――雖然很多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可笑。
畢竟,這世界上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明知終點是失敗,也能繼續走下去。
蒙泰庫科利不敢保證自己能做到"為勝利而死",但他很清楚自己做不到"明知無法取勝,也甘愿犧牲"。
從這一點來說,蒙泰庫科利又是敬佩詹森科尼利斯的。
他不想去探尋老同事的心世界,也不屑於這樣做,但是只要科尼利斯還在戰斗,他就會繼續戰斗。
所以,雷蒙德蒙泰庫科利想要下這一仗。
所以,雖然他現在人在瑪吉特島,但他的心思卻全在河對岸的新城上。
著照明火箭耗盡鏈金燃料,消失在夜空中,雙方的火槍兵都很快對"朝有亮光的地方胡亂開槍"感到厭倦。
蟲鳴聲再次響起,十箭河兩岸重新歸於寧靜。
失去控制的"叛軍"的木筏子,雖然偏離了原本的軌,但還是漂向了瑪吉特島,在了水中的尖木樁上。
蒙泰庫科利派了一名尉官去處理。
片刻后,尉官返回報告,"筏子都撈上來了。"
"這次漂到了哪里?"蒙泰庫科利問。
"主教堡稍微往下游一點的地方。"
"知道了,"蒙泰庫科利不露聲色地點了下頭,"留下輪值的哨兵,讓其他人都去休息吧。"
雖然炮兵中校認為"叛軍"想用小木筏渡河的想法十分愚蠢,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叛軍"泅渡的本事,一日比一日精進。
"叛軍"第一次嘗試用小木筏往島上送補給的時候,沒算好偏流距離,他們那些用裝滿粉的、刷了瀝青防水的大木桶桶扎成的筏子,錯過了瑪吉特島,直接被到了下游去,差點把連接新城、舊城的浮橋撞壞。
"叛軍"第二次嘗試的時候,木筏子雖然漂上了岸,但是離主教堡還有十萬八千里,因為直接漂到東岸去了。
而今天晚上,"叛軍"已經能將木筏子準地送到主教堡前。
很可惜,只要守軍每晚嚴陣以待,哪怕"叛軍"能把補給筏子送到位置,也沒法搬上岸,更不要說送到主教堡里的"叛軍"手里。
相比"叛軍"坐小木筏渡河上岸,蒙泰庫科利其實更擔心主教堡里的"叛軍"殺出來。
所以在挖好環瑪吉特島的塹壕之后,蒙泰庫科利又立刻著手圍繞著主教堡挖掘塹壕。
叛軍在新城外挖塹壕,蒙泰庫科利在主教堡外挖塹壕,二者倒是相映成趣。
只不過蒙泰庫科利中校實在對於主教堡里這點小魚小蝦提不起興趣。
與詹森科尼利斯的看法相左,蒙泰庫科利始終認為,叛軍會放棄主教堡里的殘兵,乃至放棄攻擊瑪吉特島――對這一點,炮兵中校認為自己要負一定責任――轉而對新城發起正面攻勢。
因此,雖然雷蒙德蒙泰庫科利在諸王堡參加作戰會議之后,第一時間返回瑪吉特島坐鎮,但是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諸王堡里。
所以他雖然下令讓士兵們解散,但是他自己卻不打算休息,還想再等一等新城的消息。
今晚吹西北風,風向正好,蒙泰庫科利希望能聽到從新城吹來的好消息。
另一方面,得到解散的命令,塹壕里的火槍手們高興至極。
"叛軍"一晚一次、偶爾一晚好幾次的騷擾,雖然每一次都被挫敗,但還是搞得守島部隊十分疲倦,即使輪流值夜,疲倦還是在逐漸累積。
而且守島部隊晚上值夜,白天還要干活,更是讓士兵們身心俱疲。
所以得知可以休息,士兵們紛紛了一口氣,第一時間列隊返回修道院里的營地,只盼能早休息。
那些抽到值夜簽的倒霉蛋,也只能打著哈欠,孤獨地守在塹壕里。
而就在島上守軍各自休息的時候,在十箭河上游更遠的地方,幾個黑漆漆的木筏被推下河道,無聲地向著瑪吉特島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