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膝跪在三塊板子拼成的劃艇上,塔馬斯用船槳將劃艇推離臨時碼頭,率先航向瑪吉特島。
四十多名戰士分乘二十三艘小船,跟隨著營長,陸續駛離西岸。
戰斗打響之前,不算專門打造的大艇,鐵峰郡團手中共有六十艘小船,所以一次性就將一連全員運上了島。
但是去時容易,返程難。
有的小船在登陸場擱了淺,被困在“攔馬樁”與河灘之間,動彈不得;
有的小船上,負責把船帶回來的戰士不幸被聯省人打死,失去控制的小船因此被河水卷到下游很遠的地方,一時間難以回收。
還有一些獨木舟式的小船,本來就是一次性的。
所以第一次出發時,明明有六十艘小船,等到第二次出發前,塔馬斯數了一遍又一遍,沒有一次數到二十五。
船很緊缺,人手同樣很緊缺。
不是每一個鐵峰郡團的士兵都是游泳健將,各營會水的戰士,早就被抽調出來,要么加強給一連,要么分配到各艘大艇、小船上,充當臨時的“水兵”。
梅森少校原本保留了一部分善于鳧水的戰士,作為預備隊。
但是在剛才聯省人爬出攔馬樁、突襲大艇時,預備隊也被派了出去。
所以這一次渡河的四十多名戰士,很可能是浮橋竣工以前,西岸能提供的最后一批援兵。
塔馬斯知道這一點,并且他確保了隨他出擊的戰士們也知道這一點。
可是他很清楚,這種“風險告知”沒有任何意義——不會有任何一名戰士臨陣退縮。
他應該做的,不是告訴部下他們即將要面臨的風險,而是確保他的部下們不會承受不必要的風險。
但他不確定自己能否做到這一點。
所以出發前,最后一次點名時,塔馬斯的胸口就像壓了一塊石頭,愧疚令他不敢直視戰士們的雙眼。
好在出發之后,他就不想這些多了。
從爬上劃艇開始,他的腦海里就只剩下一件事——上岸。
隨著艇艏不斷分開河水,塔馬斯逐漸接近河道中線。
島上的火光已經清晰可見,反過來也是一樣。
所以塔馬斯伏低身體,放輕劃槳的動作,盡可能延后暴露的時間。
最初的爆破地點后方,一個屯兵點被煉金火引燃。
屯兵點的木制頂棚燒得正旺,好似一個大火炬,把附近的河面照得一清二楚。
因此這一次不能再使用最開始的登陸點。
所幸在聯省佬反擊到來之前,伍茲·弗蘭克打造的絞盤大顯神威,輕而易舉地拔掉了大量的“攔馬樁”,將聯省佬的水上防線撕開了一道大口子。
但是也有一個問題:
在梅森少校制定的作戰計劃中,使用大艇、絞盤破壞攔馬樁,是搭建浮橋的前置工作;
大艇和絞盤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務,所以聯省佬的水上防線被撕開的缺口,就在浮橋正對面。
雖然浮橋距離對岸還有很遠一段距離,但是聯省佬很有可能在這個位置加派人手。
那么,是要從新缺口上岸?還是要走炸開的那個登陸點?還是重新拖纜繩過去,再破開一個缺口?
再拖纜繩過去,時間還來得及嗎?
左右為難的時候,塔馬斯不禁想:假如閣下在,閣下肯定一秒鐘就能拍板,然后自己只需要服從就好。
可是現在,塔馬斯只能自己做決斷。
他決定走絞盤破開的新缺口上岸。
他不確定這個判斷是對是錯。
所以他決定第一個出發,走在所有部下之前。
一切看上去都很順利,水流在放緩,河灘已經就在眼前。
但是塔馬斯依然不敢放松警惕,離瑪吉特島越近,他的神經繃得越緊。
突然,河灘后方的高坡上,綻放出一團短暫卻明亮的紅色火焰。
塔馬斯毫不猶豫地翻身入水,簡陋的劃艇也隨之傾覆。
就在塔馬斯還在半空中的時候,一連串紅焰在聯省佬的陣地上綻放,一朵挨著一朵,幾乎連成了一條線。
短暫的火光照亮了噴涌而出的硝煙,爆豆似的槍聲緊接著向四面八方擴散。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鉛彈也飛到了塔馬斯身邊。
塔馬斯躲在水面下,什么都看不見,只能聽到接連不斷的“撲通、撲通”的鉛彈入水聲。
塔馬斯并不擔心自己的安危,鉛子在水里滑不了多遠就會耗盡威力。
他擔心的是系在劃艇后方的木桶,那里面可裝著要命的玩意,要是被打漏水,就全完了。
所以鉛子入水的聲音俟一停歇,塔馬斯立刻浮上水面,拔出綁在小腿上的匕首,割斷劃艇與木桶之間的繩索。然后咬著繩索,奮力游向河灘。
“轟!”
十倍于聯省佬的槍聲的雷聲從塔馬斯身后傳來。
新軍的大炮用震耳欲聾的怒吼,回應聯省火槍手的齊唱。
冰雹般的霰彈從塔馬斯頭頂飛過,砸向聯省佬的陣地。
塔馬斯甚至能聽到“咻咻咻咻”的破空聲,就在自己耳畔。
過于大約五個呼吸,第二聲怒吼。
再過五個呼吸,第三聲怒吼。
塔馬斯明白,這是炮兵兄弟在掩護步兵兄弟登島。
他咬緊牙關,更加拼命地游向對岸。
與此同時,河岸上的塹壕里,也響起稀稀落落的槍聲。
并且有煙霧從塹壕里躥起,剛開始很稀薄,但是很快就變得濃稠。
島上的鐵峰郡團戰士,也在盡己所能,掩護己方戰友登島。
今夜風向西北,塹壕里的戰士所釋放的煙霧,大部分被推向島內,彌漫在新軍的塹壕與聯省佬的胸墻之間。
雖然不夠完美,但還是在一定程度上妨礙了聯省人的視線。
借著煙霧和火炮的掩護,塔馬斯游到了淺水區。
雙腳剛一踩到松軟的河床,塔馬斯立刻往前猛沖了幾步,然后抓住嘴里咬著的繩索,將身后的木桶拖向河岸。
沒拖出幾步遠,人出了水,木桶也“擱了淺”。
失去浮力的幫助,裝滿要命玩意的水密木桶瞬間變得沉重無比,險些真要了塔馬斯的老命。
好在兩個人影從河岸上的塹壕里爬了出來,飛奔到塔馬斯身邊。
不需要說話,三人齊心協力,淌過泥水、穿過河灘,不時有鉛彈落在身邊,但三人還是有驚無險地將木桶抬進了塹壕。
終于抵達“前線”的塔馬斯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止不住地咳嗽著。
也就是在這時,幫他抬木桶的戰士認出了來著是誰。
“營長?”
“是營長?”
“塔馬斯營長來了!”
呼喊聲在塹壕里響起。
“您怎么來了?”第一時間趕過來的彼得·布尼爾帶著哭腔問,又抽噎著說,“您終于來了。”
“后面還有人,”塔馬斯顧不得跟自己最好的連長說些寬慰的話,爭分奪秒地下達命令,“他們也帶著彈藥桶,幫他們上岸。”
“是!”塔馬斯周圍的戰士們紛紛抬手敬禮。
就在這時,塹壕盡頭傳來凄厲的示警。
“來了!”哨兵聲嘶力竭地大喊,“聯省佬借著煙霧摸上來了!”
“糟了!”彼得·布尼爾急得大叫,“風向!放煙幫他們忙了!都怪我!我……”
“斧子!”塔馬斯厲聲打斷了彼得的話,掙扎著撐起身體。
一柄短斧迅速被遞到營長手中。
塔馬斯手起斧落,幾下就在密封的木桶劈出缺口,然后徒手將缺口兩端的木板掰斷。
戰士們這才發現,木桶里面,裝滿了“馬尾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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