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這是什么了?”
一大早高高興興的出門,回來之后,臉色黑的跟鍋底似的。
劉清芫擔心地看著李逵,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有不對勁了起來?
要不是和李逵晚婚之后,整日面對李逵,劉清芫也分不出李逵的臉是黑,還是白。當然,這僅僅是指李逵心情。要是從客觀層面的膚色來辨別……李逵的臉從來就沒白過。
還以為李逵在外又受氣了,劉清芫幫腔道:“夫君,別氣餒,這大宋的圣人可不容易出。要是一本書不成,咱們繼續寫一本,不兩本,非把場子找回來不可。再說,印書也不貴。你的書當初讓書坊印,竟然開價兩貫一本,可是自家買下鋪子印出來之后,一貫錢能印三本。”
說起印書,李逵又是一陣頭痛。
他為了出本書容易嗎?
三千貫,賣下了一家書坊。然后雇傭了上百工匠,日夜趕工,才給他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印了這么多的書。沒想到,大宋的百姓對知識太不重視了。當然,李逵估摸著應該是一部分人如此漠視。畢竟很多人都是看過書,也不存在為奉承他而故意給他戴高帽。
畢竟,李逵僅僅是天章閣待制,又不是宰相。
還不值當京城這么多的權貴來巴結他。
可最終呢?
街頭的茅廁竟然用他的書做廁紙?
他為了出書搭上錢,耗費無數精力,折騰一個多月,竟然混成了‘白云’。這可是《傳習錄》啊!又不是什么《月子》。萬一那天茅廁的廁紙用光了,京城百姓翹首以盼李大人出新書?
豈不是將來有一天,京城茅廁廁紙用完,百姓天天盼著李大官人出《傳習錄2》,好方便全城百姓?
畢竟用了紙如廁之后,桑葉之類的再也沒法用了,一不小心捅破了,沾手上……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想到這些,李逵煩躁道:“不寫了,以后說什么也不寫書了。”
李逵是個順毛驢,劉清芫深諳此道,順著李逵的話說下去:“夫君說的是,這寫書費盡心力,卻連一點好處都沒落下,白白搭進去兩萬貫。天下最吃力不討好的事,恐怕就是寫書了。”
李逵這才心里順暢了些,看著三個女人,肚子都已經隆起來了。
李家原本沒有歌女舞姬,但是劉清芫嫁過來之后,家里一下子多了二十來個吃閑飯的女人。最近這些女人不太安分,都想要勾搭李大官人。弄的他冒火,卻又無可奈何。還不能送回去,送回去了,丈母娘臉上不好看。因為這些舞女和歌姬,都是老丈人劉葆晟喜歡的美女。容貌自然沒的說,太師府出品,必然不容小覷。尤其是才藝,更是驚人。
可惜,李逵是個不解風情的家伙,美色當前,他竟然躲閣樓上寫書?
“哺食讓人送后院小樓上,我不下來吃了!”
說完,李逵徑直朝著后院的小樓而去。
劉清芫懊惱地自言自語道:“剛才還好好的,怎么又魔怔了,不是才說不寫書了嗎?”
隨即她盯上了阮小五,后者無奈的只能據實相告。隨即院子里傳來了陣陣笑聲,李逵佯裝沒有聽見,直接上了樓。
還以為李逵是魔怔了,而是章惇讓他寫文章駁斥理教害人之說。而且明天就要用,幾女這才放下心來。
翌日。
垂拱殿。
章惇等李逵到了,也不急著進殿中,而是摸出個折子遞給李逵道:“老夫也寫了份奏折,你給參詳一二。”
“下官不敢!”
李逵說是這樣說,但卻還是看了起來。看完之后,李逵更生氣了。瞥了一眼章惇,心說:“這老頭子壞的很,明明能寫的比爺們好一丟丟,還故意讓爺出丑。”
章惇仿佛故意氣李逵似的,嘿嘿地笑起來,眉宇間都是得意:“你小子,要是將文章上的技藝磨上個二十年,或許根本就不用老夫出手就能將二程給敗了。可惜,你小子是個不安分的主。怎么可能將技藝打磨二十載春秋?”
說完,章惇仿佛回憶起年輕時候苦讀時候的場景,感慨道:“文章吶。比的是內功。你小子還嫩的很。明明是個天大的機緣放在你面前,也不知道珍惜。不過天下的圣人不好當,你可要心里醒目。有時候太高了,掉下來要死人的。”
這話說的一點都沒錯。
李逵讀書才幾年,尤其是經史子集。光九經,沒有十年苦讀想要融會貫通想都不要想。加十七史浩瀚如汪洋般的巨著,可不就得二十年的功夫嗎?甚至,二十年還不見得夠。
李逵的文章雖然新奇,但缺乏佐證和深厚的文字功底。這不是投機取巧就能出來的,需要日日苦讀,日積月累,只等那天突然間釋然開朗,才能融會貫通。即便是歐陽修之后,摒棄了用字生僻,辭藻華麗的‘太學體’,倡導古文運動。可古文也講究文辭華美,還要有言之有物的境界。沒有博文廣記的才學,根本就做不到文章如水銀瀉地般練達。
李逵的文章光有‘言之有物’,即便是苦憋多日,也寫不出章惇的水平出來。
而章惇的文采,如果尋常的科舉之中,絕對是第一流的存在。
可惜,這家伙也是時運不濟,混在嘉佑二年丁酉科。這一科,太難了。被后人稱為千年科舉第一科的丁酉科,光唐宋八大家就出了三個。加上主考是歐陽修,詩詞是梅饒臣,都是文學大家。而其他考官:王珪、韓絳、范鎮都是名家。
范鎮就是范沖的叔祖。和蘇軾關系非常好,后來成了忘年交。
蘇家二兄弟,曾氏師兄弟,叔侄張載和程顥,還有章惇和張衡,另外還有呂惠卿等等。即便章惇很優秀,想要出頭,成為最閃耀的人也是難以做到。
按理說,這么多人才,真要是好好用,大宋必然將成就一番新氣象。
可惜,一場變法,將所有人的命運都牽扯了進去。
章惇、曾布、呂惠卿、曾布等人成了變法派,而蘇軾、蘇轍、曾鞏、程顥等人成了保守派。兩派人在最惡劣的時候,盡然都想到了刺殺政敵。
就在李逵愣神的功夫,章惇說道:“原本,老夫也想過興黨錮之罪,在老夫看來元佑諸人,且不說人人有罪,但至少都是蛇鼠一窩。即便興起黨錮之罪,波及無數,也是他們自找的。而且……”
“而且是他們先動手。”
李逵插話道。
章惇正回憶著呢,卻被李逵突兀的話破壞了氣氛,瞪眼道:“老夫說,還是你說?”
“您老說!”李逵無奈。
章惇這才繼續娓娓道來:“老夫也知道,老夫性格執拗,且剛愎自用。但老夫也不是完全不聽勸,而是勸人的這位至少得讓老夫敬佩的地方。當年老夫在貶謫途中,聽到呂惠卿連路上的水都不敢喝,害怕有人下毒。但是老夫不怕,老夫這輩子何曾怕過?當年老夫就一個念頭,他日重登廟堂之上,必將誅殺這蠅營狗茍之輩,省的遺禍后人。”
李逵做沉默傾聽狀。可他心里明鏡似的,心說:“你以為你沒有做睚眥必報的事?您老的心眼一直都很小,好不好?”
章惇見李逵不太服氣的樣子,這話話鋒一轉道:“你以為老夫沒做,是不想嗎?錯了,想過。但是你給了老夫希望。”
“下官何德何能……”李逵剛開口,就被章惇阻攔道:“你小子從小就不安分,當年周元瞎了眼把你當成讀書種子。”
“章相,你當當宰相,總不能血口噴人吧?下官也是進士及第,怎么就不是讀書種子了?”李逵反駁道。
章惇冷笑道:“你摸著良心問問自己,中了進士之后可曾研究過一日的學問?”
這話李逵不敢回答,都已經考中了進士,還去讀書,找虐嗎?
章惇悠悠道:“讀書人,是一輩子的經營,五十歲之后有所成,已是龍鳳之姿。中不中進士,并不重要。話扯遠了,老夫先說其他。”他頓了頓,繼續道:“老夫當初想著有一日為相,必然屠盡司馬之黨羽。后來發現,不容易。不容易的原因是官家想要維持朝堂的平衡。而元佑黨人之中,不少都是他非常看中之人。好在這些人所之錯不大,老夫也就忍了。當然,僅僅這些,不足以讓老夫網開一面。”
“老夫說你改變了老夫的想法是,老夫從你的身上看到了收復西夏,收服幽云十六州的希望。西夏倒是還有點希望,有沒有你都一樣。當年先帝在位之時,差點就贏了。”
“差點?”
李逵又忍不住插話。
章惇怒目相視,仿佛警告李逵,再敢打擾他的興致,他的老頭拳也是非常凌厲的:“但是對遼國,老夫也沒有信心。曾經一度想過,開戰。要是能勝最好,一旦不利的時候,增加歲幣祈和。大不了,老夫做這個罪人。”
“這是賭博,打仗比的是實力,怎么能賭呢?”李逵覺得章惇陷入了魔障之中,無法自拔。
章惇冷哼道:“一百年前,大宋被遼國打到家門口。一百年過去了,大宋的財富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人口更是增加二千萬。要是我輩連反攻曾經的敵人都不敢,大宋國祚何以延續?”
不得不說,能做宰相的人都不簡單。至少在氣勢上,章惇完全足夠。
章惇繼續道:“但是你不一樣,你這小子不是做學問的性格,脾氣也鬧心。但如果說大宋有人能夠指揮大軍,從遼人手中搶回幽云十六州,必然是你。”
“您老慧眼!”李逵有點小得意。
他的大殺器還沒拿出來,真要是都弄出來了,遼人非哭爹喊娘不可。
“相比私憤,老夫覺得幽云十六州更重要些。所以愿意屢次壓住心頭的怒火,給他們茍延殘喘的機會。畢竟朝堂要開戰,穩定的朝堂才是關鍵。如今留在朝堂上的元佑黨人,一旦國有戰事,也會以國事為先,不會像司馬君實那樣不分輕重。但是很不幸,這幫人不老實。最近幾次河南府理學集會,從書院到官學,都被二程理學所左右。如此一來,老夫不得不下手。”
“那么章相讓小子來所謂何事?”
李逵不解。章惇是個絕頂聰明之人,同時也是個才華橫溢之輩。尤其是坐在宰相的位子上,他真要是一心為國,真的是大宋之幸。
章惇指著李逵道:“老夫要你去說服官家,禁錮理學。”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仿佛很不舒坦道:“僅限于理學諸人。”
章惇不是那種能容人的人,他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可是……”
“沒有可是,這是你的機會。同時,要是你拒絕,老夫不會因此而懷恨于你,你且放心。”章惇說完,笑了笑,玩味道:“順便告訴你,官家對二程也頗有微詞。”
垂拱殿。
李逵跟著章惇進入大殿之內,這是皇帝處理朝政的地方。并不是很大,皇帝聽到奏報之后,也沒有停下手中的奏章。
埋頭對郝隨吩咐道:“給兩位愛卿賜座。”
良久,用朱筆寫上批語之后,這才抬起頭來。
詢問章惇:“章相可有要事?”
“官家,臣是為了二程之事而來。”章惇直言道。說完將準備好的周折遞給了郝隨,后者轉交給了皇帝。
趙煦聽到‘二程’就忍不住皺眉。
他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幼年時期,也不算是幼年,他的整個幼年還好一點,那時候他還是王爺,日子很舒心,雖然讀書辛苦,卻沒有人會要求他像皇帝一樣。他最不堪回首的是他的少年時期,完全毀在了一個人的手里,這個人就是程顥。
當年,司馬光執政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將程顥提拔為崇政殿說書。要是皇帝親政了之后,崇政殿說書官職不大,從職位上來說,僅僅是個天子近臣而已。主要負責給皇帝說經義,史籍等著作。可以說,是皇帝的文秘書兼顧問。但倒霉就倒霉在了趙煦當年沒有親政。
沒有親政的皇帝,首要任務是學習。
崇政殿說書,也就成了皇帝的老師。程顥順理成章的成了皇帝的老師。而且程顥還是司馬光親自選定的人選。最得司馬光的歡心。其他幾個崇政殿說書,不過是兼職。比如說翰林學士蘇軾,吏部尚書兼翰林侍讀蘇頌。
而程顥是個特別古板的人,不像蘇軾、蘇頌,說話風趣,博古通今,總能讓皇帝消除一些讀書的枯燥。
可程顥是個道德先生,反而越是枯燥的東西,他越來勁。皇帝稍微表現出一絲輕慢之色。老頭頓時捶胸哀嚎:‘臣有愧于先帝’。之后,就立馬要尋死,拿腦袋撞大殿的柱子,跳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趙煦當初可被這壞老頭給嚇哭過好幾次。
當時的皇帝,感覺自己被程顥用道德給綁架了。看到了章惇上的折子,卻還不敢下決定。主要是章惇的建議很殘酷,流放理學主要人物。
既然章惇帶著李逵來,顯然李逵是說客。趙煦扭頭看向了李逵,問:“李卿有要說的嗎?”
“陛下,臣以為百家爭鳴,乃大宋開放之象,是好事。理學雖然頑固,但也算是勸人向善之術,雖有迂腐,卻可讓百姓知榮辱。”李逵先是抬了一下理學,但隨即話鋒一轉道:“可是陛下,如今大宋內憂而外患,道德君子不僅不能治國,卻能亂朝綱。西夏所占我大宋五州之地,自先秦就是我華夏之土,其百姓多為我華夏子民。幽云十六州更是千萬同胞受遼人之奴役。臣擔心,理學暢行,天下反戰一片,有悖于朝堂謀劃。”
“其次,我大宋禁軍糜爛不堪。之前臣在青州,山賊買通禁軍,霸占官道,劫掠商旅,官已然成匪,且戰力低下。數百賊子,卻讓五千將士徒勞無功。相比西軍,京東東路之軍,恐怕難勝一千西軍。而陛下,你可知西軍和西夏交戰,勝率幾何?”
“五五之數。”
“西夏和遼人相比呢?”
“恐怕遼人更強一些。”
“如今我大宋收服河西已成定局,決心已下。一旦我大軍順利,必然引起遼人恐慌。如果遼人南下,我河北兩路,無力阻擋。局勢甚至要比當年更甚。”
李逵分析著當下的局勢。至于對西夏用兵,這是他猜的。畢竟章惇這個不安分的宰相,加上西軍如今兵強馬壯,怎么可能和西夏繼續相安無事?
李逵的戰績太輝煌了,趙煦也不會懷疑李逵的判斷。此時,心中早已慌了神。章惇已經在籌備對西夏發動進攻。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而一旦遼人南下,對于大宋來說,真的是進退兩難了。
當初神宗時期,宋夏交戰,遼人還陳兵十萬,敲詐了大宋每年二十萬兩白銀的歲幣。可一旦遼人發現能夠輕易戰勝大宋,就不是二十萬能解決的問題了。
打劫,哪里比得上霸占大宋的花花世界?
就像是調戲民女和霸占民女的區別,選那個很容易。有實力,當然選霸占啊!
果然,趙煦聽到這里,臉色頓時慘白了起來。如今河東兩路,基本上都是和京東東路一樣的貨色。光有數量的禁軍,卻一點用都派不上。
趙煦緊張地問:“按照我大宋如今在北方的布置,遼人需要多少人馬進攻,才能過河北兩路?”
“三萬勉強,五萬足以。”
李逵沉聲道。
趙煦忍不住晃了晃身體,嚇得冷汗都冒出來了。遼國可是帶甲百萬,真要是被李逵說中了。一旦遼國南下,大宋就有被滅國的可能。
良久,趙煦惡狠狠地對李逵道:“兵統局設立邢獄,將禁軍之中蠹蟲都給朕揪出來。”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當,補充道:“不能對文官動刑。”
李逵可是有劣跡的,趙煦對他也不太放心。大宋的禁軍,軍州都是有判官和監官,都是文官,萬一李逵連這些人都動酷刑,必然引起士林震動。
張商英這樣的貨色打就打了,要是其他人李逵還這么處理,皇帝必然要頭痛。
趙煦繼續道:“另外,李卿火器何時候才堪大用?我大宋禁軍再不整頓,恐怕要出大亂子了。”
“陛下,臣正在全力督辦。只是火器即便造出來,也需要人使用。臣可沒有編練新軍之權。”李逵為難道。
解決這個問題簡單,趙煦當即讓郝隨叫來韓德勤:“李卿,你要人找韓卿,朕允你便宜行事。”
“來啊,將朕的金牌拿來一面,給李卿。”
趙煦也是下血本了。相比遼人難下的恐懼,給李逵一面金牌不算什么。
李逵這才領命而去。
三天之后,大朝會。
章惇啟奏皇帝:“理學二程蠱惑士林,導致兩京城書院學生、太學生數千人盲從。臣請陛下降下旨意,禁播理學。”
“準!”
皇帝點頭應允。這都是事先說好的,趙煦自然清楚。
這時候,蔡卞出班,將一份周折遞舉過頭頂,高聲道:“臣奏請陛下,司馬光擅改先帝政令,詆毀先帝,目君無上,元佑一黨無不是其黨羽,臣請陛下治罪其黨,重振國法之威。”
趙煦傻眼了,他不知道蔡卞怎么突然對司馬光又要彈劾了。
而章惇在邊上,已經臉色鐵青。
蔡卞并沒有聽他的勸告,公然挑起黨爭。
他該怎么辦?
按照原先的計劃捶死二程?還是捏著鼻子認下這份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