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京的米芾最近很慌,他發現自己陷入了陰謀之中,等到遼國的出使結束回到大宋之后,就可能被秋后算賬,徹底嗝屁。
不是說遼人對他如何威逼,恐嚇,讓他失了分寸,一不留神出賣了大宋的利益。
也不是因為自己自作主張,替大宋答應了遼國的無理要求。
而是……遼人太熱情了,熱情到有種要害他的地步。
哪有給使臣準備四駕的馬車的道理?
難道遼國的鴻臚寺官員不知道這是王爵享受的榮耀嗎?
米芾別的不清楚,對于皇家禮儀是非常熟悉的,根本就蒙不了他。當初,神宗做太子的時候,也就是坐四駕的馬車,登基做皇帝了,改成六架的馬車。
米芾越琢磨,越感覺不對勁,扭頭看向了阮小二。他出使遼國,保護他安全就是阮小二。還帶了一百禁軍,不過這點人馬在人家地盤,根本就掀不起風浪來。真要是遼人想要對米芾動手了,逃都逃不出去。
“小二,我覺得有人要害我。”
米芾神神叨叨的跑到阮小二的房里,大半夜的絮叨起來。
阮小二瞇縫著眼,對這位總是疑神疑鬼的米大人頗為不解。只不過這位是蘇軾的朋友,忘年交,他就是再反感,也得忍著。
阮小二無奈道:“誰?”
“遼人!”
米芾比劃道:“你知道嗎,今天我出門的時候坐的四駕的馬車,就我這身份要是在開封府街頭敢這么做,至少得一個僭越的罪過,運氣不好就要發配沙門島。”說完,米芾臉色惶恐,惴惴不安的看著阮小二。
“這不在遼國嘛?米大人,能不能別總是疑神疑鬼的,惹人笑話。在遼國有幾個認識你的?再說了,遼人害你圖什么?”
阮小二很費解,因為在他看來米芾不過是個廢物。
也不是說真的廢物,主要是不適合當官,更不適合做使臣。
這話米芾不樂意聽了,撇嘴道:“興許是遼人想要從我這里探聽大宋機密。”
阮小二捂著腦袋痛苦道:“您信嗎?您老是知道了都事堂的籌謀,還是樞密院的調動,更或者是北線十幾萬大軍的布防?這些你都不知道,遼人就算是從你口中套話,能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出來?”
“這倒也是。”米芾老臉一紅,被阮小二駁斥的羞愧不已,可一轉眼,又擔憂起來:“會不會逼著我把你們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同州等地讓出來,真要是我被遼人逼迫的時候,小二……”
說到這里,米芾無比的慎重。
眼神專注,語氣嚴肅道:“萬一,要是萬一真的出了挽救不了的事!”
米芾仿佛做出了很沉重的決定似的,說到這里就說不下去了。
他也不知道哪個混蛋害他,之前他在五臺山文殊院抄經書,除了沒酒,沒肉,日子過得挺舒坦。再說了,寺院里沒有酒肉,但是鎮子上有啊。真要是饞了,去打打牙祭,也沒什么。
可沒想到來到遼國……越來越讓他沒底。
阮小二明白了,讀書人,文人追求的氣節,就是怕疼,下不了狠心。當即拍胸脯保證道:“大人要以死成全氣節,下官明白,定是心中難以割舍。放心吧,我的刀很快的,不會讓大人受二茬罪。”
說話間,米芾被阮小二推出了臥房,然后在門背后落上了門栓,繼續到頭呼呼大睡。
米芾站在門口,覺得阮小二似乎理解錯誤了,他想說的是萬一真的遼人害他,讓阮小二保護她先跑,怎么變成了以死明志了?
想要繼續拍打房門和阮小二這傻小子掰扯清楚,可是又怕阮小二惱了。
說起來,米芾有點懷念李云,比靠譜,還是李云要比阮小二靠譜的多了。可惜,李云在飛廉軍中為將,對北線布陣非常清楚,他這樣的將領是不可能來保護他入遼的。
翌日。
米芾在遼國鴻臚寺的館驛中醒來,剛睜眼,就發現面前站著個人,揉了揉眼睛,心中默念:“紅粉骷髏,今晚辦了你!”
小姑娘還挺天真,根本就不知道面前的是頭豺狼。
“大人,妾身服侍大人穿衣。”
米芾對服侍的女子很滿意,比家里笨手笨腳的侍女要好很多。哪怕是蠻夷之國,鴻臚寺這等擁有宮廷背景身份的侍女,也非普通府邸的侍女能比。
“大人,北院大王已經在廳中等你。”
“北院大王?”
米芾瞪大這眼珠子仔細回憶了一陣,真沒想起來這個北院大王是誰。
這些天接待他的人身份都高的嚇人,以至于米芾也有點膨脹,覺得自己恐怕真有王爺的氣度。
跟著北院大王來到一處府邸,進了院子,看到帷帳,舞女……米芾愣了愣,這很熟悉啊!似乎先喝酒,再看美女,然后放飛自我,這套路他熟。可轉眼心頭又擔心起來:“國喪呢?這好嗎?”扭捏的想要拔腿就走,可是雙腳像是長在了地上似的,挪不動道。梗著脖子問北院大王:“遼主國喪,此事大不敬?”
“米大人誤會了,我們遼人不同于你們漢人,并沒有那么多講究。再說了,僅是文會而已,又不是縱情聲色,這點還是要區分的,放心,不會讓米大人為難。”
北院大王故意用說的輕巧,實際上遼國國喪也學了中原的法度,禁娛樂。
不過對米芾屬于特事特辦。
再說了,即便是大宋國喪期間,真以為所有的娛樂活動都沒有了嗎?
只不過大家背地里偷偷玩,不讓人知道而已。勾欄還是那個勾欄,姑娘還是那群姑娘,只不過營業時間和場所改了。
米芾懂了,文會,他參加的還少嗎?
想當年在京城,駙馬都尉王詵是他們的金主,蘇軾是他們的領袖,跟著一起做了不少荒唐事。米芾這才臉色轉晴,笑道:“一切都在不言中。”
“一切都在不言中。”北院大王一把年紀了,心態上肯定跟不上同齡人的米芾。這就是武夫和文人的區別,都是做腌臜事,文人拔出了新高度,武人只會下作。
才兩天功夫,北院大王受不了了,跑到耶律延禧跟前去訴苦:“陛下,這個米芾應該沒有任何價值,為人荒唐,我們不用在他身上費事了。”
耶律延禧不信,他懷疑北院大王沒有盡心盡力。
先皇帝的盟兄弟,如今大宋皇帝的叔叔輩,怎么可能是個酒囊飯袋?
還以為北院大王有情緒,換成蕭平去陪伴。
沒過多久,蕭平要回來了,尷尬的告訴耶律延禧:“陛下,如果我們繼續款待米芾,我怕他到時候不想走了。”
“這……怎么說的?”
耶律延禧頗為驚詫,心說:“難道自己估算錯了?”
蕭平無奈道:“臣已經竭盡全力,可是宋國文人的習慣,恐怕臣真的無法理解。”這話說的,仿佛就像是告訴耶律洪基,陛下,米芾已經觸及臣的底線了。
耶律延禧沉吟片刻,還是想要試一試:“蕭平,你去問問,如何能使宋遼暫時罷戰。還有,蕭常哥傳來消息,宋國堅決不給歲幣,以后皇族恐怕受損要嚴重了。好在宋國并不想斷絕榷場貿易,只是沒有了歲幣,交易就難了。”
遼國征稅的機會不多,遼國的財政大部分是朝貢制。也就是說,哪個部落每年給朝廷繳納多少牛羊,多少特產,從而獲得大遼的庇護。
但這里有個問題,如果皇室沒有這些部落需要的物資,他們能如此聽從皇帝的命令嗎?
比如茶葉,就是遼國非常需要,卻只能依賴榷場交易的物資。
遼國朝廷將榷場交易死死的攥在手里,就是為了扼住部落們的物資供應。
蕭平是有能力的,至少在遼國是如此。
可是對于宋朝官員來說,尤其是施政上,甭管是西夏,還是遼國,都無法和宋朝中低級文官相提并論。
因為,這個時代的宋朝文官從科舉制度之中,一步步的選拔,沒有任何思想禁錮的荼毒,每一個都是時代的精英。
蕭平帶著任務來問米芾,當然,也是酒宴過去,縱情之后,米芾心靈仿佛被放空了似的癱坐在榻上,雙眼呆滯且迷離。
“米大人,明日我大遼皇帝將在宮中接見你,作為朋友,我不得不提醒大人幾句。”
蕭平假裝關心道。可目光一直落在米芾的臉上,不曾轉移。
米芾扭頭抬手想要拱手,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卻有點徒勞道:“多謝蕭大人盛情。”
“我朝想要繼續和大宋恢復歲幣貿易,不知道米大人可有辦法?”
蕭平緊張的看向米芾,深怕驚擾了對方。
可是米芾卻為難道:“這事我不管啊!再說了,以往榷場都是隨著歲幣送達開始,期間有一個月的時間交易,如今你們遼國背信棄義,攻打我大宋,這個歲幣恐怕以后沒有了。”
“歲幣沒機會了嗎?”蕭平暗道。
隨即笑著問:“米大人,如果榷場如期開放,我沒有本金,怎么辦?”
“榷場交易的有茶葉,瓷器,絲綢……這些大宋的商品。這是你家里自己用,還是轉手賣人?”米芾做官也二十多年了,他雖然比不上蔡京這等對財政非常有手段的文官,但是說起來也是頭頭是道。畢竟,他也做過稅監。
而且大宋的大環境,容不得他不接觸這些。
“不是自用,而是買賣。”蕭平心說,這大概是皇室控制榷場的手段了,不過沒有本金確實難辦。總不能賒賬吧?大宋對遼國的貿易,從來不賒賬,就怕遼人賴賬。
米芾笑道:“沒有本金,還想要賺錢。這個簡單,你做中間商。把想要賣貨的賣家聯系好,讓他們將貨物送到你們指定的庫房,等到榷場開了之后,帶著買家來庫房看貨物,當面點清之后,交易完成,換成賣家需要的貨物。這一進一出,你不僅能賺買家的錢,還能賺賣家的錢,如果兩頭都有買賣需求,你甚至能賺四份錢。”
米芾撇了一眼蕭平,笑呵呵道:“不過蕭家怎么可能沒錢?你們沒錢,鋪子、宅院、田產肯定有吧?用這些死物抵押給人,一樣能湊出本錢來。放到國家,比方說,遼國皇帝想要體面些,就可以將遼國不怎么有用的城池抵押給大宋嘛。城池還是遼國的城池,租出去,每年缺能進錢,多好!”
大宋的不少商人,就是這么辦事的。
比如說將門的管事,仗著門閥的身份作為信譽,可以兩頭通吃。米家也是頂級將門,這種生意他從小就見過。沒本錢,照樣賺地盆滿缽滿。
蕭平滿意離開,回去告訴了耶律延禧,這位遼國新君頓時驚為天人,心虛的對蕭平嘀咕:“這個米芾不簡單吶,張嘴之間就能解決寡人困擾多日的難題。你說他留在我大遼,是否可能?”
蕭平嚇了一跳,趕緊阻止:“陛下,米芾還說用被宋國攻占的城池租賃給宋國。如今宋遼之間的談判遲遲沒有進展,就是我們不能讓出同州、易州等地的屬權。可是宋國卻不想讓出他們攻占的城池,雙方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對如今的大遼非常不利。”
豈止是不利,而是很可能會被拖垮。
大宋和西夏作戰也進入到關鍵時期,可是遲遲沒有進展。大宋也無力和遼國開戰。
但是遼國一樣是如此,耶律延禧面臨的是一個風雨飄遙的大佬,東部的叛亂一直困擾著遼國。北方也不安穩,再加上一個宋國,這簡直壓地耶律延禧快喘不過氣來了。
當即拍板:“就按照米芾說的辦,同州、易縣、應州,我們租給宋國。租金的話,每年一百萬兩白銀。”
幾天之后,在大宋京城談判的蕭常哥接到了中京快馬送來的秘折,讓他用新的建議,讓大宋出錢。
參加談判的章惇在蕭常哥的提議下,有點懵圈,這遼國租賃城池,古往今來從來未有聽說過。可是這種感覺很奇怪,章惇似乎還挺熟悉。
這日回到家里,他問兒子章授,章授笑道:“父親,這是賊賣爺田不心疼,遼人顧全了面子,還得到了好處。而大宋如果不想繼續開戰的話,這也是個好選擇,畢竟錢不多的話,完全可以答應。”
“哼!”
章惇冷哼:“朝堂之事,你位卑言輕,不是你說話的地方。”
章授看著扭頭離開的老爹,張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而章惇這才想起來,怪不得這么熟悉,原來這是敗家子買祖產的套路。不過一開始敗家還得遮掩,都是從租賃產業開始的。
他心里琢磨著,也不知道誰給蕭常哥出的主意,要是大宋的官員的話,算是立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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