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沒急著反駁,而是湊過目光,將賬單逐一審核。
這個動作讓李鈺不由錯愕:“我靠你真要查賬?我還指望你高喊一聲黑店宰人,然后被我列明證據當場打臉呢。”
白說道:“事實上你的確在賬單上虛報了幾個項目,如果對方看了出來,被打臉的人就是你了。”
李鈺惱羞成怒:“你不提醒,他一個外人怎么看得出來?!”
白又說道:“被一個外人看出破綻,你的臉會更疼。”
“你的抬杠系統是誰給升級的!?”
“當然是我自己。”
肖恩沒理會這兩人拌嘴,專注地在長長的賬單上逐一審查。
他的確是外人,但并不代表他對乾星系一無所知,尤其物價方面他格外敏感,大部分項目都看得出虛實,甚至透過這些項目,還能看到更多的信息。
巴克塔液三罐,單價5180乾坤幣,這的確是乾星系的本地價。
磁性束帶兩根,單價108乾坤幣,也在合理范疇之內。
先進光感芯片10片,單價2000乾坤幣。
看到此處,肖恩轉回頭看了眼自己剛剛躺著的箱子,果然見到滿箱的電子元件都被自己的血漬污染,最上面一層更是被壓得折損不少。
肖恩隨手拿出一枚,細細辨識結構,推斷性能,然后再測算其市場價格。
單價2000,倒也合理。
李鈺看得倒抽一口涼氣:“這小子不會連這都看得出來吧?”
白說道:“你現在改賬單還來得及。”
“絕對不改!我不信他真能看出來!”
肖恩對此置若罔聞,繼續看了下去。
救人用的藥品、被損壞的一箱戰利品,種種瑣碎加起來也只是二十萬上下,真正的大頭在后面。
燃油、發動機磨損費用、一次性機械吊臂、臨時護盾裝置及電池……
價格上問題不大,但出現這些項目,就意味著李鈺將他們劫掠莊園的后期行動,相關費用算到了自己頭上。
在肖恩的感覺里,李鈺是個講道理的人,那么這部分費用應該有其道理。
他想了想也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你們是故意停在那里等著救我的?”
李鈺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還是那句話,和聰明人打交道,好處是省心,壞處也是省臺詞,我還以為要和你多費些口舌解釋呢。沒錯,我早就注意到你了,從你打翻那三個落單的蠢蛋開始。而黃手那群蠢貨居然連通訊頻道里多了個陌生人都不知道。”
肖恩也是一愣,想不到自己暴露得那么早,但旋即意識到,那群烏合之眾的整套通訊系統,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掌握在他們自己手里。這個李鈺剛剛還跟海盜們說什么井水不犯河水,還真是“誠實可信”啊!
李鈺笑了笑:“我這個人最喜歡助人為樂,那群廢物商討行動方案時,只懂得立血誓壯士氣,卻連個能統一協調所有人的通訊系統都沒有,而我這里正好不缺這個技術,就賣給他們咯,這就是所謂助人為樂。”
肖恩看了看眼前的百萬賬單,心道這般助人的確樂趣無窮。
李鈺又說道:“同樣我也喜歡助人為樂的人,所以在看到你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助那群女孩子為樂的時候,我就決定助你一臂之力了,而你也的確沒讓我失望,抓到了這一線生機,給我帶來了百萬收入。”
說著,李鈺又開始躍躍欲試,準備等肖恩在賬單上找茬。
肖恩卻干脆地收起了目光:“我明白了,百萬費用確認無誤。”
“等等,你這就確認了?!這里面的虛報項目呢?”
肖恩說道:“我也認了。”
“靠,你這人真沒意思。”李鈺大失所望,仿佛多賺的錢還抵不過被人掃的興,“那也行吧,百萬款項,你打算怎么付賬?”
肖恩說道:“賒賬吧。”
“……”李鈺沉默。
肖恩解釋道:“我身上沒有錢,乾坤幣、信用點,任何貨幣都沒有,其實你也應該知道我沒有錢。”
李鈺感慨:“我只是不知道,世上還有人能把賒賬二字說得這么理直氣壯。”
肖恩又說:“盡管沒有錢,但仍決心付賬,我認為賒賬也是可以理直氣壯的。”
李鈺再次張口結舌,半晌才說道:“白,我覺得這筆買賣好像有點虧。”
白說道:“你不聽我勸,做虧的買賣本就很多。”
李鈺搖了搖頭:“賒賬也可以,我這里正好缺個用人的機會,你身手不凡,豬突猛進時有我一成功力,可以在我騎士團下面打打雜工……”
話沒說完,就被肖恩打斷道:“我有一事相求。”
李鈺不得不問:“你是不是搞錯了咱倆的關系?我救你一命,還沒說什么,你反而又對我有要求?”
白補充道:“所以說有句老話是‘欠債就是大爺’。”
“所以我花了一百萬給自己請回一尊大爺?”李鈺嘆息。
肖恩對乾星系的歷史俗語認知尚淺,于是自動過濾了這段對話,自顧自地解釋道:“解決好員工的問題,才可以讓員工更好地服務團隊。”
李鈺愣了一下,回過頭對白說道:“記住這句話,從此以后列入咱們白銀騎士團的敏感詞列表,誰敢說,就發配給周銳去做試餐員。”
“解毒的醫療費用會很高。”
“從他們工資里扣就是了,不夠的話就去賣器官。”李鈺沒好氣地說道。
肖恩繼續無視以上對話,只提出自己的訴求:“我想看清河新聞頻道”
聽到這個陌生的名詞,李鈺轉頭看向助手,而白很快就給出了答復:“運營于全息網的小型新聞頻道,人氣不高,工作人員也不多,唯一的亮點是有個胸部非常大的女主持。”
李鈺立刻點亮雙眼,追問:“有照片嗎?”
白默默在手腕上點亮全息投影,只見一個宛如蜥蜴一般的碩大頭顱突然呈現出來,而且是以常規投影的十倍尺寸膨脹而出,那蜥蜴的巨吻幾乎是貼到了李鈺的臉上。
李鈺一聲臥槽,向后仰過身子,動作之迅捷令肖恩為之矚目。
而后這位騎士團長便氣急敗壞道:“你故意的吧!?”
白說道:“我只是按照你喜歡‘大’的性格特征,將那位胸部很大的主持人的投影以足夠大的尺寸呈現出來,如你所見,作為一名豐滿的達瓦阿卡人,她的胸部非常大。”
“是啊,四對胸部都非常大!你這家伙絕對是故意的!從今天開始你的電池從‘極光’換成‘朝霞’。”
“那么您在副官輔助系統中得到的服務,也將從白金切換為青銅。”
“世上哪有你這種威脅上司的副官的!?”
“我只是認為,只有解決好員工的問題,才能讓員工更好地服務團隊。”
李鈺悲嘆:“早知道就不給你加裝這么高檔的學習芯片了,這一次生意真是虧得好慘,對此,你這位始作俑者有什么話想說嗎?”
說到后來,李鈺目光又轉回到肖恩身上。
肖恩說道:“我想看清河新聞頻道”
白說道:“很遺憾艦長大人,你剛剛的搞笑表演完全落空了,對方甚至沒有看你的表演。”
李鈺咋舌道:“我最討厭這種看喜劇都不笑的人了!年紀輕輕就活得這么苦大仇深……”
白說道:“根據乾坤集團社會科學部的最新研究報告,目前20歲左右的女性最為欣賞的異性中,排在首位的就是俊朗帥氣又有深邃故事的類型。比你所屬的‘玩世不恭的浪蕩子’類型要高17個順位……”
“我已經跌到18位了!?這是哪個見鬼的研究員胡亂寫報告!”李鈺氣急敗壞,“順便你想說我嫉妒這個負債百萬的小鬼?”
肖恩實在不想看這種無聊的話劇,立刻打斷道:“如果這里通訊條件欠佳,收看不到新聞的話就算了,我不強求。”
李鈺宛如遭到挑釁,眉毛一揚:“笑話,在我的飛船上,還沒有接收不到的信號!不過,在我的飛船上,也沒有無償服務。”
白難得站到了李鈺一邊,解釋道:“乾坤集團建立了覆蓋整個星系的內部網絡夏河網,與全息網之間只有有限的中繼器進行駁接。雖然不至于看不到外面的新聞,但費用很高昂,手續也很麻煩。”
肖恩說道:“無妨,我會用認真的工作來償還網費的。”
“哈哈,這句話說得好,我就當你同意無償加班了。稍等我給你連接新聞頻道。”
說完,李鈺便眼神示意自己的助手,到貨艙墻壁的控制臺上簡單操作了一番,只見屏幕上一陣光影閃爍,露出了一個略顯猙獰的蜥蜴頭顱。
無論什么時候看到,達瓦阿卡主持人的身姿都顯得那么震撼人心……但無可否認,她那嚴肅又不失親和的聲線,以及從不出錯的播報,卻絲毫無愧于新聞主持這份職業。
雖然清河新聞頻道只是全息網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型新聞頻道,但無論前線記者,后臺編輯,還是這位堪稱門面的主持人,都有著毋庸置疑的業務素質。
他們專注的新聞領域非常偏門,但對肖恩來說非常實用:邊緣星系的時政新聞。
如今,這位達瓦阿卡主持人正在認真地播報一個專題新聞。
“貝加摩爾總統杰米·布拉森已于日前遭到參議院的正式彈劾,繼任人選即將在下個月內公布……據前線記者了解,這位在科洛桑享有極高政治聲望的總統,在過去數十年間持續隱瞞著自己的諸多罪行,其中不僅有貪污腐敗,甚至包括多起謀殺。”
肖恩認真地聽著,一直聽到旁邊的李鈺冷聲冷語地提醒道:“您的網費已經累計達到9000乾坤幣,請注意及時續費。”
肖恩立刻關閉了新聞頻道,長出了口氣。
看到這里,其實已經足夠了。
好消息是,這個專注邊緣時政的新聞頻道里,并沒有出現自己最擔心的東西,比如這樣的突發新聞:共和國的絕地武士在乾星系因犯罪被捕。
到了那個地步,就真的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
壞消息是:從新聞中,肖恩也看不出師父一切平安。
不知她現在怎么樣了?她的救援計劃是否順利?本人是否安全?而接下來她要如何繼續與乾坤集團周旋?
肖恩跟隨師父修行多年,游歷過銀河系內很多個星球,經歷過很多次危機和考驗。但是,他還是第一次在完全與師父脫離的情況之下單獨行動,一時間竟有些茫然若失。
但肖恩很快就收斂了心神,強逼著自己振作起來。
師父將寶貴的逃生機會讓給自己,可不是讓自己在這里茫然若失的。而且自己也不可能做一輩子的學徒,早晚有一天要離開師父的庇佑,以一名合格的絕地武士的身份去執行各種更加危險的任務。
冷靜下來以后,肖恩又開始考慮自己現在該做的事。
李鈺冷冷地提醒道:“你現在該做的事就是想辦法努力工作,先把欠下的網費還清楚。”
肖恩反問道:“什么網費?”
“我靠我剛剛白給你計數了嗎?知不知道在這片小行星帶駁接外圍中繼器,連接全息網的成本有多高啊?九千乾坤幣,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肖恩說道:“但是你不是說要將我的債務湊整抹零嗎?在百萬基數下,九千乾坤幣應該是要抹掉才對吧?”
“不要隨便解釋湊整抹零!我才是擁有最終解釋權!”
白卻插口道:“但你在這里較真,只會讓自己辛苦經營的人設因為區區網費而崩塌。”
“你到底是幫哪一邊的!?”
白認真地說道:“幫那個愿意為我更新動力系統的人。”
“我不記得把你設計得這么功利!”
“所以這是后天模仿學習的結果。”
李鈺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平復即將爆炸的心臟,決定暫時不與自己的副官作口舌之爭。
畢竟這個被他親手調教出來的副官,的確已經青出于藍了……
所以還是調教新人比較有趣。
李鈺對肖恩說道:“好,網費我暫時給你免了,但百萬債務,還請你盡快償還清楚。”
說到這里,李鈺似乎是怕對方理解不夠妥當,又補充道:“我不管你是誰,想做什么,但你在區區一個莊園騷亂里都難以自保,你真覺得憑自己這點本事,就能在乾星系順利地活下去?”
肖恩本有意反駁,但很快就意識到對方說得沒錯。
當初在莊園所處的小行星上,他的確為自己創造了一個潛伏并脫離的機會,但最終也是他自己無法對近在眼前的罪行無動于衷,而將那個唯一的機會浪費掉了。
肖恩不認為自己會改掉見義勇為的毛病,這也是他身為絕地學徒不可能去更改的信條。而這種情況下,他單獨一人在一個陌生的星系里行動,其實安全性還不如一個一無所有的普通人。
至少普通人在遇到見義勇為的機會時,只會選擇報警,而自己卻有挺身而出的可能性。
李鈺說道:“你擁有非常不錯的潛力,但還有待挖掘。而你知道一個人要如何才能最大限度的挖掘自己的潛力嗎?”
肖恩當然知道,只要找一個像莫斯提馬一樣的師父就可以了。
李鈺卻說道:“答案就是讓自己背負壓力,再將壓力轉化為動力。”
白則解釋道:“這是‘星河悟道地產集團’對乾星系內日益高漲的房價,以及年輕人背負高額房貸的苦悶日常所編織的說辭,被很多人稱為’心靈坎原雞湯‘。”
李鈺說道:“現在我才是債主!引用一下雞湯又怎么了?!這小子一臉隨時可能跳船出逃,舍生取義的蠢相,我不用雞湯灌他,這百萬債務變成壞賬怎么辦!?”
白說道:“如果真的變成壞賬,我會將其與船長您在兌1842上胡亂試射電磁炮造成的多余費用,以及在中立貿易站巽上偷偷購置相位護盾用來私下解構試驗的相關費用……等諸多雜費一并處理。”
“根本沒必要在外人面前說這么多吧!?”
“撲哧。”
肖恩第一次忍不住,被這兩人的對話逗得笑了出來。
之前緊緊縈繞在心頭的那份緊張感,不知不覺間終于被化解地無影無蹤了。
而聽到肖恩的笑容,李鈺頓時一臉寬慰:“總算有了點該有的樣子,聽相聲哪有不笑的?在白銀騎士團的騎士守則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笑容。”
白說道:“收到,目前對白銀騎士團守則進行第427次改版,第一位由‘團結’改為‘笑容’,相關通知會盡快發送到騎士團全體成員處……”
“給我住手!”
——
總算料理過助手的不間斷拆臺后,李鈺才重新展露出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總之,歡迎你開始漫長的償還債務之旅。”
肖恩回應道:“雖然這么說有些不好意思,但我這個人一向和錢財無緣,還債的過程可能會比較漫長。”
李鈺聞言哈哈大笑起來:“助人為樂的人一般都與錢財無緣,所以歡迎你來到以助人為樂為己任的白銀騎士團,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騎士團的見習騎士,還望你能繼續堅持助人為樂,為我們的偉大事業添磚加瓦。”
說完,李鈺對著貨艙門外吆喝了一聲:“行了,賭他留不下來的混賬東西們給我賠錢!誰也不許跑!”
卻聽門外一陣嘻嘻哈哈,腳步喧嘩。
肖恩卻是一怔。
原來貨艙外有那么多人?他剛剛居然沒有發覺!
雖然彼此隔著一層厚重的墻壁,但艙外的船員們收斂聲息的本事可真的非同一般啊。
或者說,這艘船本身就很不一般,肖恩記得很清楚,自己在林間突圍之時,這艘銀色的太空船懸浮在純白的地面上,纖塵不染,如畫一樣。
沒有開火的痕跡,也沒有中彈的痕跡,在一片戰火中顯得格格不入。
事實上,這也是肖恩愿意和李鈺認真談話,并暫時加入白銀騎士團的原因之一。
他們無疑是莊園騷亂時的入侵者,但并非殺人者,與那些海盜全然不同,身上沒有絲毫肆意妄為的惡意。
沒有惡意的李鈺忽然笑道:“說來,我有個問題,你手上一直握得死緊的棒子是什么東西啊?”
肖恩這才發現,自己居然一直都緊握著絕地的光劍。
而對于此問,他不慌不忙,對李鈺回以笑容:“加溫棒,沒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