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死。”
第二天,僅僅用了二十四小時就習慣了好吃懶做生活模式的湯姆甚至早上都沒有露面,納爾遜稍加整備,穿上常服,離開了家。
這次他甚至沒有留飯,只是在茶幾上放了一張手繪的倫敦地圖,這是昨天晚上亞歷山大從空中畫下來的,
比任何一張流通的地圖都要精確,那些風評不錯的飯店被標上了紅點,給湯姆規劃出了一條合理的覓食路線。
“博格特先生,早上好啊,”納爾遜在電梯間中又見到了矮小的博格特,他縮著脖子,
似乎生怕納爾遜把他拎起來似的,
納爾遜從口袋里掏出一只牛皮口袋遞給他,“送你的禮物,要猜猜是什么嗎?”
“預言球嗎?”
如果此刻他們沒有身處電梯這樣的封閉空間,博格特先生怕是會立馬奪路而逃,他過激的反應惹得納爾遜微笑起來:“怎么會呢?博格特先生,這里面是一塊冰,足夠幫您度過這個夏天了,最近太熱了,哪怕我們在地下工作,也有些抵御不了酷暑咯。”
“謝……謝謝。”博格特先生接過納爾遜的禮物,把它抱在懷里,冰涼的觸感讓汗流浹背的他整個人都舒暢了好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我還沒給您準備什么見面禮呢,這可真是……”
“沒什么,
博格特先生,”納爾遜眨了眨眼睛,“您昨天幫我那么大忙,
這算是謝禮。”
“我只是帶你——”博格特撓了撓頭,說道,“我還沒來得及感謝您救我的孩子呢。”
“他也七年級嗎?”納爾遜挑了挑眉毛,“我不記得霍格沃茲特快上有和您一個姓的同學。”
“您可能忘了,上次見面時我還說過來著,”博格特笑著說道,“他還小呢,是麻瓜襲擊霍格沃茲那次。”
“哦如果您真的想謝謝我,就讓我去預言廳看看吧?”納爾遜面露好奇之色,問道,“會讓你為難嗎?我是說,有什么需要保密的東西之類的……”
“如果是您的話,應該沒問題,畢竟算起來,您算我的上級,”博格特思索了片刻,抬起頭來,“預言廳嚴格意義上也不算什么保密等級很高的地方,更何況里面的東西也不是都有價值的。”
預言廳比想象中的要高許多,
地板到天花板的距離遠遠超出了魔法部每個樓層的標準層高,給人一種也陰云密布的黑夜中抬頭望天的錯覺,
而和漆黑的夜空不同,這片“天空”上星星點點地綴滿了星星——一只只涌動著銀白色薄霧的水晶球靠在或老或新的墊子上,整齊地擺放在周圍高聳到頭頂天花板的木架子中。
納爾遜站在預言廳的門口,博格特先生的小辦公桌看起來就像是孩子們拿洋娃娃玩過家家時使用的微縮模型一般,平日里博格特就在這里辦公,背靠著如原始森林一般密布的架子,想象不出的孤獨,怪不得神秘事務司是一個人人敬而遠之的地方。
納爾遜穿行在琳瑯滿目的預言球中,起初還覺得有趣,越往后面,越覺得視線枯燥,甚至被星星點點的光芒閃花了眼,他揉了揉眼睛,一邊前行,一邊問道:“平常這里都是多久進一次貨呢?”
“進貨?”博格特疑惑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就是送來新的預言球,”納爾遜解釋道,“新的預言,多久送來一次。”
“哦,你說這個啊,隨時都有可能,”博格特先生說道,“最早的時候,這里只有幾座沒有擺滿的書架,那是魔法部還沒有誕生的時候,因為許多巫師總會在某些大事件發生后跳出來裝神弄鬼地表示自己早在多久之前就預言到了這次事件的發生,這些江湖騙子把一些迷信的家伙騙得團團轉,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再次發生,當時有一批德高望重的巫師在格拉斯頓堡,也就是所謂的阿瓦隆修建了一座預言圖書館,用來存放一些自稱先知的人占卜出的預言。”
“圖書館?”納爾遜的手從書架的橫板側沿劃過,樹木原本的紋理和時間在家具上留下的刻痕在他的指尖歷歷在目,“書?”
“沒錯,”隨著納爾遜的深入,博格特先生的聲音離他越來越遠了,“那時候每位自稱先知的人都會擁有一本預言之書,用以記錄他們平日里靈光乍現的預言,但能夠應驗的又少之又少,所以也不知道是誰起了個壞頭,他把預言一條一條地儲存在水晶球中,如果應驗了,就拿出來證明自己,如果沒應驗,也不用擔心在同一本書里敗壞自己的名聲。”
“嘖,真聰明。”納爾遜感嘆道,目光從眼前的水晶球上劃過,這只看起來不怎么圓的水晶球上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里面流轉的銀霧也變得灰撲撲的,紅木的底座上刻著一個辨認不出的拉丁語名字和年份——1664年,他用魔杖戳了戳這枚預言球,水晶球內的銀霧興奮地閃動起來,它也很久沒有看到造訪的客人了,想要把自己的故事講述出來的意志堅定著這團虛弱至極的魔力在經歷了近三百年的歲月后依舊茍延殘喘著,納爾遜抬頭問道,“這些超出時限的預言球怎么處理呢?”
“只能放在那兒,威廉姆斯先生,”博格特的聲音飄飄忽忽地從遠方傳來,不知不覺間,納爾遜已經走了很遠了,但預言廳還是仿佛看不到頭,星星點點的魔力匯聚成銀河,引導向更加虛無的方向,“預言球被施展了強力的保護魔法,只有被它提及的人亦或是預言者本人才能拿起它,您看到的那些幾百年前的預言球,它們非但沒有預言成真,甚至連相關者與創造者都早已死去,沒有人能把它們從那個位置挪走,這種沒有價值的預言只能爛在那里,占據越來越逼仄的空間。”
“真殘忍呢……”
納爾遜伸出手,抹了抹眼前的預言球,坑坑洼洼的表面帶來了迥異于尋常水晶球的質感,或許在1664年的時候,一位自以為抓住了未來的巫師將自己睡夢中的囈語錄了下來,但滄海桑田,不要說驗證這段預言的真實性,甚至連這段聲音都被封死在了這只制作粗糙的水晶球中,在暗無天日的牢籠里等待著無盡的未來。
水晶球內的光芒更加旺盛了,納爾遜能夠感受到它渴望表述的迫切,但哪怕他的手腕再用力,這枚預言球都像長在了木架上一般,一絲一毫都動彈不得,或許正如博格特所說,那段三百年前的預言、那團跳動的、興奮的魔力,或許永遠都不會有人聽到了。
“甚至還有人把預言作為祈福的活動,”哪怕隔了老遠,納爾遜都能聽出博格特語氣中的怨念,“我每年都能收到好幾十枚這種預言球,尤其是在霍格沃茲學生畢業的這段時間,總有人帶著‘某某某會進入魔法部工作’這種弱智的預言來污染我的辦公室。”
“您辛苦了。”
“不過相比這些破爛,我最怕的還是那種真的預言,”博格特的聲音幽幽地飄來,“不瞞您說,威廉姆斯先生,我在這兒干了有十年了,神秘事務司成立之前,我就在預言廳里當管理員了,當時還叫預言館,這么多年過去,我聽到的真正預言都不及一手之數,更不要說您那種……重量級的。”
“我當時是開玩笑的。”納爾遜打著哈哈,“要不你告訴我它在哪兒?我去把它砸了,免得過了幾百年,后人們為我當時說了什么鬼話而困惑。”
“那樣更不行了,威廉姆斯先生,您也一定知道的吧,那是一個真正的預言。”
“好吧,”納爾遜聳聳肩,吸著肚子在排布緊密的木架子間轉身,但這個簡單的動作在這樣狹小的環境中也有些過于困難了,在轉身的瞬間,他感覺到自己的胳膊肘子似乎碰到了什么東西,“你說是,那就是。”
他扭過頭,看向身后,表情也瞬間變得驚訝起來——那枚牢牢“長”在架子上的水晶球竟然被胳膊肘一砰,左搖右晃起來,似乎是保護預言的魔咒經過太久的時間消散了,他驚呼出聲,伸出手向預言球探去,但就在接住預言球的前一秒,納爾遜遲疑了,他不想讓這枚小小的水晶球再在架子上等待三百年了。
下一秒,預言球從指尖滑落,重重地跌在地上。
這塊古老的水晶早已失去了曾經的韌性,變得如同薄餅般酥脆,甚至沒有向上回彈的過程,在落到地面的瞬間,就“砰”的一聲爆碎成了一地細密的玻璃碴子,銀色的霧氣緩緩地從碎渣中升起,發音古拙的年輕女聲在納爾遜耳畔低吟著。
但這團預言的魔力實在是太虛弱了,她的聲音不光輕,而且還斷斷續續的,被博格特先生狂奔而來的腳步聲一蓋,一時間竟聽不出她在說什么。
納爾遜在不遠處書架的背后看到了博格特先生露出的鞋子,身材矮小的他在這樣緊密的迷宮中反而如魚得水,跑得飛快,在看到皮鞋冒出來的瞬間,納爾遜伸出魔杖,輕輕一指,博格特先生的身體忽然輕飄飄地飛了起來,他失去平衡,像被人攛掇著下水的旱鴨子一樣揮舞著手臂,嘈雜的腳步聲頓時消失,納爾遜也終于聽清了這段預言的最后一個句話。
“他會和我永遠在一起的。”
納爾遜搖了搖頭,把博格特先生放了下來,在博格特質問的眼神中開口說道:“您腳底下都是玻璃碴子,博格特先生,這枚水晶球好像時間太久了,魔力有些失效。”
“哦……哦哦,”博格特先生的眼神很快變成了感激,慶幸地看了看腳下鋪了一地的玻璃碴子,他今天穿著軟底的皮鞋,如果真的跑過來,恐怕很快就要去圣芒戈聽阿爾法德吹牛皮了,他瞥了眼架子上的編號,放心地點了點頭,說道,“沒關系,預言廳剛搬到這里來,出些故障是很正常的,沒破壞那些重要的預言就好,對了,威廉姆斯先生,您剛剛聽到預言的內容了嗎?”
“聽不大清,”納爾遜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個喜劇還是一個悲劇。”
“一般這樣的故事都是悲劇。”博格特阻止了想要把碎屑掃起來的納爾遜,說道,“這些事就交給我來吧,您繼續往里面逛吧,這玩意兒破了還得登記,您恐怕搞不明白。”
“這些殘渣可以留給我嗎?”
“您喜歡的話,自然可以,”博格特點了點頭,“不過,您要這種垃圾干什么?”
他沒等到納爾遜的回答,門口傳來的尖銳鈴聲就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博格特將收好的碎屑裝在一只袋子里塞給納爾遜,小跑著向門口奔去,“您瞧瞧,提到魔鬼,它就來咯。”
“嗯?”
“進貨嘛,現在剛好是霍格沃茲學生畢業的時候,又有一些家長帶著找工作的小子們來祈福了。”博格特很快沒了蹤影,“您逛著,我去應付他們。”
納爾遜聳了聳肩,露出了無奈的笑容,他收好手中裝著玻璃渣子的袋子,向更深處走去。
他怎么也搞不明白,預言廳中預言球的擺列規律是什么,上一秒看到一枚八百年前的,下一秒就看到一枚去年三月的,他很快放棄了這無用功的分析,直到被一枚渾圓明亮的水晶球吸引了視線。
納爾遜·威爾特寧·威廉姆斯,1945.
周圍的架子相比入口處稀疏了很多,每層只有寥寥幾顆,彼此間隔很遠,他徑直向著那枚水晶球走去,可水晶球卻在他靠近前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黑魔王會用他的思想和無可匹敵的力量席卷世界、改變一切,能夠對抗他的只有血液相連的愛人,但他的反抗失敗了,兩個彼此平行的世界將會被黑魔王的手捏到一起。”
納爾遜帶著玩笑之意的聲音回蕩在木架之間,他抬起頭,看到了一張許久未見的臉。
他舉起魔杖,向后跳了一步,指向來者的胸口。
“別緊張,”格林德沃放下手中的水晶球,微笑地舉起一張紙,他的一只手捂在肚子上,臉色算不上好,但笑容十分和煦,“我是走正規流程進來的,這是你們的部長諾比·里奇的簽名。”
“格林德沃……”
“好久不見,納爾遜,”格林德沃聳了聳肩,從口袋中掏出另一枚縈繞著銀霧的水晶球,放在了那枚納爾遜預言的旁邊,“先知可不只是你的專利,我也有預言球要放在這里,你想聽聽嗎?”
納爾遜沉默地搖了搖頭。
“你離當年那個幽默的你越來越遠了,茨威格一定會很失落的,”格林德沃把水晶球擺好,又用魔杖在上面刻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時間,“而且你想想,其實并不用某位血液相連的愛人出面,我最自豪的學生早都讓我血流不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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