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肉體的傷痛,魔法留下的傷痕是更加難以痊愈的。”
格林德沃耐心地擺正了水晶球的位置,他側過頭,用那只同樣醞釀著天空般的藍色眼睛望向著納爾遜,“這也是魔法崇高的表征之一,身體的創傷可以通過舔舐傷口自愈,但魔法的傷勢卻只能用更強大的力量去化解它。”
“難道不是更證明了它的僵化嗎?”納爾遜反問道,“那么如果這個世界上有最強大的人,那么他就說一不二了,不是么?”
“這和魔法有什么關系呢?”格林德沃轉回頭,端詳著四面八方散發著瑩瑩光彩的水晶球,輕聲說道,“難道麻瓜中的最強者就不能說一不二嗎?你的反駁沒什么論據呢。”
納爾遜的藍眼睛在暗室中明亮極了,水晶球的倒影如同星河般在他的眸子中閃爍著。
柔和的波光在碧藍無垠的海面上蕩漾,在萬里無云的藍天之下,難以分辨海水的碧藍究竟是它本來的顏色,還是映照出的天空,從岸上向大海望去,天高云淡,絲毫感受不出那因遠觀而美麗的海浪究竟有多么駭人。
一段鐵軌漂浮在海面之上,隨著海浪的翻涌而起伏著,伴隨著汽笛的轟鳴聲,一列鮮紅色的列車從遠方緩緩駛來。
路德維格坐在窗邊,看著窗外碧藍的大海,揉了揉眼睛,距離上一次看到顏色已經過了不知道多久,他猛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卻在顛簸的海浪中又坐了回去。
再次望向窗外時,路德維格看到的,只有一片和之前的旅途沒有分別的純白色的大海。
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變得蒼白的手掌和袖口,哪怕身處這輛列車中,他的色彩也在一日日地流逝著,他早已沒了最初的難以接受,對于列車的終點,也隱隱有了自己的猜測。
“唉……”
他沒有多說什么,情緒的波動已經愈發平靜了,只有感嘆一聲,看著窗外的撲來的浪花吞沒疾馳的列車。
“想知道我預言的內容嗎?他對你正在做的事情很有幫助,有不小的參考價值,”格林德沃沖納爾遜歪了歪頭,“你可以拿起來聽聽,或者以后再來聽聽,也可以。”
“不用了,格林德沃先生,”納爾遜搖了搖頭,“我不信這些東西。”
“哦?是嗎?”
格林德沃緩緩地轉過身,和納爾遜牢牢地對視著,一白一藍兩只迥異的眼睛在昏暗的預言廳中異常眨眼,讓納爾遜有種宛若同時被一個冷酷殘暴的魔頭與閑靜聰慧的智者注視的錯覺,而格林德沃本人,則更像是正好身處在兩人中央。
“它也許可以幫助你找回丟失的東西,你如果以后想要一個人來聽,我是不會阻攔的。”格林德沃再次說明,“如果是因為不好意思,我可以回避。”
“不用了,格林德沃先生,”納爾遜搖了搖頭,格林德沃的話語仿佛有魔力似的,引誘著納爾遜在心中不斷醞釀起對那枚預言球的好奇,他再次重復道,“我不信這些東西。”
格林德沃的話語盡管簡短,卻透露出了不少重要的內容——首先,納爾遜可以直接聽取預言的內容,這說明在預言球中,納爾遜擁有一席之地;其次,他知道納爾遜正在做什么,而預言中的內容至少有一部分和納爾遜的所作所為息息相關;最后,他知道納爾遜丟失了什么東西,而那件東西,也許就在他的手中。
“時間轉換器好玩嗎?”
納爾遜抬起頭,忽然問道。
“嗯?時間轉換器?”格林德沃挑了挑眉毛,大方地承認了,“它是叫這個名字嗎?我以為它至少應該叫一個有氣勢的名字,比如時間掌握者,歷史穿梭者之類的……其實我本來是想找你要一枚的,但時間緊迫,只好出此下策,我會好好補償你的。”
“就當是我對老魔杖的謝禮吧。”納爾遜抿著嘴唇,沒有多說什么,顯然,力量已經積蓄到足以摧枯拉朽的格林德沃絕對不會允許他的大業在成功的前夕出現不穩定的因素,而納爾遜曾經有所表現的時間轉換器就是其中變數最大的一環,“也感謝您三年來對我的教導。”
“那你還是賺了,納爾遜,”格林德沃的嘴角扯出了一絲笑容,“我用一個給你以后如虎添翼的東西換來了一件我怎么研究都研究不明白的東西。”
“你傷到我的魔法,是變形術嗎?”格林德沃用手輕輕拍了拍在巴黎受傷的腹部,好奇地問道,“我監測出了變形術的痕跡,你似乎把什么東西永遠地留在了我這里,只要我想著清楚病根,它很快就會變形成我難以察覺甚至難以傷害到的物質,似乎能做到魔力和物質之間的來回轉化,并且看起來沒什么損耗。”
格林德沃三言兩語,就道出了納爾遜長劍上附著的魔法,只是相比他所說的,納爾遜要更加精細一些——那柄指針狀的寶劍由無數細密到極致的蜉蝣組成,他將其中一部分注入了格林德沃的傷口,而這些被設定永遠無法停止變形的蜉蝣依靠的不只是納爾遜掌握的魔法絕技,還有其本事變化不停的結構,這柄寶劍或許才能稱得上他將麻瓜的機械與巫師的魔法結合而出的最高成就。
納爾遜從來沒有奢求過用這一招打敗格林德沃這樣的巫師,他只是寄希望于讓這個看起來無懈可擊的男人擁有弱點,不同于慈悲的鄧布利多,格林德沃的理智足以讓他成為一個不可戰勝的敵人——和格林德沃學習了三年的納爾遜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種感覺。
三年來,格林德沃除了教授納爾遜一些魔法與技巧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與他決斗,而正是在那段時間,納爾遜這個自覺正大光明的人養成了喜愛偷襲喜愛陷阱的習慣,為了勝利,他可以在戰術上盡可能地不擇手段,包括但不限于無差別爆破油漆桶、甚至往別人身上丟蛤蟆這種招式,這并非是因為他有多么渴望勝利,而是格林德沃總是那樣深不見底。
三年中,在和這位站在頂點的巫師不間歇的決斗中,納爾遜的魔法技藝日臻完美,他可以保證自己的魔咒永遠在自己想要的時間命中想要的位置,可以輕易預判出在當前的環境下敵人會使用怎樣的進攻手段,而魔咒的威力也愈發強勁,尤其在變形術方面,他甚至已經可以做到在戰斗時同時對數以百計的物品進行一秒內的變形,可哪怕他的進步如此之大,在每一次面對格林德沃時,自己和他的差距都和第一次決斗時沒有任何區別。
仿佛他總能把自己的本領壓縮到剛好比納爾遜強一點點的水平,讓納爾遜在每次決斗中都可以壓榨出潛能與想象力,最后艱難地贏下勝利——他已經忘了和格林德沃比試過多少次,但結果卻非常好記——格林德沃的勝場是零。
這樣的勝利,卻往往比一次次的失敗還要令人難以接受,他甚至無法判斷出自己和格林德沃的差距,格林德沃如同雕刻一件心儀的藝術品一般,將他打磨得日臻完美,毫不藏私,甚至執著于讓納爾遜克服他對厲火本能的厭惡,他似乎絲毫不擔心會親手培養出一位能夠戰勝他的敵人,也絲毫不在乎他和納爾遜難以克服的宿怨,對納爾遜的日益成長透露出濃濃的欣慰。
這種欣慰在那三年里總是壓得納爾遜喘不過氣來,直到今天,他終于感受到那片催促著自己不斷向前奔跑的陰云破損了一角,看著眼前總是習慣性捂著腹部的格林德沃,納爾遜知道,他的目的達成了,盡管自己的最強技藝無法重創對手讓他有些氣餒,但這至少打破了自己心中格林德沃那無敵的慣性,他更加堅定自己走的路是正確的,這道傷痕的誕生是魔法與機械缺一不可的杰作,是他的心血澆灌出最美的魔法之花——亞歷山大夜以繼日演算出的最佳結構,還有他從喬昆達那里學到的……
“是那位塞克斯博士的創造吧,”還沒等納爾遜在心中總結完畢,格林德沃就感嘆地說出了實情,“你應該見到那幾個人了吧,一群瘋子的結社,我已經很久沒有那樣火熱的探求欲了,那時候有人解析魔力,有人研究人性,有人占卜命運,有人鉆牛角尖鉆到瘋魔,有人嘗試醫治好大多數人的病……”
“你見過它嗎?”納爾遜問道。
“我沒見過,我只聽說過,事實上,除了他本人,其他人可能都只是聽說過,”格林德沃的眼中流露出懷念的神色,“說起來,他老婆最后被他救活了嗎?”
納爾遜搖了搖頭。
“后來我才明白,哪怕他真的讓他妻子的身體死而復生,那么他又去哪里找到一個早已消逝的靈魂呢?”格林德沃回憶道,“后來他瘋了,每天說自己找到了將魔力還原成最純粹形態的方法,并且準備對他小得可憐的女兒下手,我們認為那是瘋子的囈語,實在難以接受,就放棄了他,沒想到他真的成功了,你是從他的女兒那里得到的這個魔法吧?能告訴我叫什么名字嗎?”
“塞克斯還原。”
“我突然覺得時間轉換器這個名字有些好聽了,”格林德沃把手放在胸口,露出了尊敬的表情,他對塞克斯博士的態度并不像納爾遜一樣帶有道德標準的傾向,而是單純地為他的智慧喝彩,“真是偉大的創造,納爾遜,你繼承了一道或許是百年來最偉大的魔法,在它的幫助下,你可以成為最強大的巫師。”
“那個……結社,”納爾遜的眼前浮現起這些年來他經歷過的兇險絕境,有不少都和格林德沃口中的這些人脫不開干系,在幸福之家的地堡中,他也曾經感受過一位逝者留在世上的最后余響,一個風塵仆仆的男人闖進了他們的談話,并且帶來了一條吸引所有人目光的預言,他沒有問這個預言的內容,只是沉默了片刻,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我記得除了麥格女士的藥,那里還有一個擅長玩弄生命的人吧,藥留了下來,那么他擅長的魔法自然也沒有斷絕吧。”
“沒錯,你的好朋友里德爾先生了結了他,迪佩特和伊莎貝爾死在你的魔杖下,塞克斯在被我們拋棄后很快死在了走漏的消息下,”格林德沃不假思索地承認了,盡管在追憶往昔,言語中卻沒什么唏噓,“現在看來,當初那群壯志勃勃的人居然只剩下了我一個,真是令人唏噓。”
“我記得他很擅長陰尸這種歪門邪道。”納爾遜輕聲說道,“紐蒙伽德不會連這個都繼承了吧。”
“這種低劣的魔咒倒是沒什么繼承的必要,”格林德沃把玩著手邊的預言球說道,“我明白你在說什么,我承認,我的確讓一位擅長制造陰尸的巫師在前天奪走了你的時間轉換器,對于那位路德維格·康德先生的經歷,我感到很遺憾。”
“他算得上我為數不多的朋友。”納爾遜輕聲說道。
“你要替他報仇嗎?”格林德沃搖了搖頭,“我本人也很中意這位年輕人,特意讓西格蒙德想辦法把他調到一處難以受到德國魔法部影響庇護的區域,只可惜,他沒能撐住最難熬的時間。”
納爾遜沒有說話,抿著嘴唇,左手背在背后,右手將魔杖舉到了胸口。
“我很久沒有挑戰你了。”
“這次你可沒有幫手,我也沒有拖累。”格林德沃笑了笑,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抽出魔杖,背對著納爾遜板正地走到兩座木架間過道的另一邊,站定后,他轉過身,做出了和納爾遜一樣的姿勢,“請。”
一道黑光閃過,將水晶球的光芒遮蔽了,周圍的環境陷入了絕對的黑暗之中。
“那是什么?!”
路德維格的視線被深邃的黑色填滿,他揉了揉眼睛,再睜開時黑色竟然還在,只是愈發深邃了,“不是白色?!這里是終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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