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北原賢人背著吉他再次來到地鐵車站附近。
輕車熟路地走過程,先跟工作人員打個招呼,再來到老地方,不隨主流,不討好聽眾,半闔雙眼,自顧自地隨手閑彈些自己喜歡的東西。
四五曲結束,他睜開眼,表情訝異,始料未及。
昨天那位神秘女士居然再次不請而來。她站在側前方,依然是肩背式電子琴,靜靜看他演奏結束。
北原賢人十分意外,她怎么又來了。
美麗的神秘女士比劃了幾個手勢,北原賢人看不懂手語,不明白對方在表達什么意思。
他干脆拿出手機,編輯文字,拿給對方看。
「你好。」
神秘女士走上來,同樣拿出自己的手機,輸入文字給他看。
看著對方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擊手機熒幕,慢慢輸入文字,北原賢人一不小心就留意到了對方的歷史搜索記錄。
穿高跟鞋走路的技巧北原賢人愣了瞬,下意識低頭去看對方的鞋子。對方并沒有穿高跟鞋。
北原賢人不好意思窺探人家的隱私,于是禮貌地轉過頭,視線看向他處。
“為什么總是對她莫名其妙的有一種熟悉感。”北原賢人心里犯嘀咕。
“應該是眼神吧。”
北原賢人冥思苦想,對方的眼神,時常給他一種印象深刻的熟悉感。非常熟悉的那種程度。
比如花谷經常撇著小嘴看他,抗議說她年齡小的那種不滿眼神;比如琴音姐催他快來吃飯,他行動不急不慢遭白眼;比如以前的柏木茉優,無聲地靜靜盯著他的暗藏危險眼神;比如高梨絮風,溫柔細心對待每一個人,流露出的善良眼神北原賢人對這些眼神都極其熟悉,印象深刻。
以及雨宮小宅女,視線打量他時,他一回頭,小宅女就轉頭,他一轉頭,小宅女就回頭,就像玩眼神躲貓貓。還有她剛轉入峰高時,明明很熟悉,卻非要裝做看陌生人一樣看他的那種眼神。
北原賢人思緒忽然僵滯住了。
他慢慢轉回頭,目光直盯對方的臉。
“眼神很像,非常像她就是她那時候的感覺。”北原賢人沉默。
神秘女士輸入完了文字,展示給他看。北原賢人迅速收回冒犯的目光。
他嘴唇翕動,想問出口,又克制住。
神秘女士詫異,北原賢人迅速回過神,沉默了幾秒,笑道:“沒事。天氣這么冷,你怎么不戴頂帽子。”
同夜,柏木家。
還不到九點鐘,柏木茉優就早早熄燈,穿上睡衣坐在床邊。
“是真是假。”
“到底是巧合,還是我進入了別人的夢。”
已經連續發生兩次疑似夢境鏈接的情況,甚至夢中經過,以及做夢者與她產生的情景交互,都在現實談話中得到了確認的對照。
“絮風夢到和我一起去外面旅游。”
“絮風夢到小時候跟祖母學習織圍巾,我推門而入。”
柏木茉優心里盡管覺得這一切過于匪夷所思,但兩次的切身經歷,令她真的無法不選擇相信某些東西。
尤其是今天早晨的夢。第二次夢境。
夢中的絮風對祖母說“快看,那就是茉優長大后的樣子。漂亮吧。”
而她在夢中,真真切切的聽到并看到了這一幕。
柏木茉優心情混亂,今晚必須得想個方法,驗證自己的猜測。
“昨晚,我在睡覺前不斷暗示提醒自己,一定要夢到絮風,然后果然就夢到了絮風。”
“上次夢到‘污染源’,我也是在睡覺前想他的事情。”
她已經有了一個簡單有效的驗證計劃:今晚選擇一個人做夢,到明天,去找對方,側旁敲擊問對方早晨做了什么夢。
柏木茉優腦海里閃過幾個人選。
絮風。
同班同學。
北原賢人。
不管從哪點來說,絮風絕對是最容易最可靠的目標人選。
熟悉的同班同學也不錯,容易見面,隨口一問即可揭曉答案。
北原賢人毋庸置疑是最差的選擇。
因為第一次夢境,絮風說,夢到與她一起去外面旅游。
按照夢境里的事情發展,她收到了絮風的短信,緊接著就看到“污染源”從校園里走出來。那家伙還走上來向她打招呼,問她“你怎么在這。”
按照前兩次疑似夢境鏈接的經驗,“污染源”本應該記得這一幕,但是“污染源”卻說“我沒做夢,平常睡眠質量很好。”
當時她還真信了,但經過第二次夢境,她又不太信。
因為她琢磨明白了一件事。就算北原賢人真的夢到了她,第二天去問他話,那家伙十有八九也會說沒夢到。
就算“污染源”說自己做了夢,也一定會把她排除在外,藏著不說出來。
柏木茉優嫌棄地果斷排除掉“污染源”這個選項,上床躺下。
她合上雙眼,于心里默默念道:“假如,我真的能夠與別人的夢境鏈接,今晚就讓我夢到”
棋鐘的倒計時在一分一秒走字。
氣氛凝重到極點的幽玄之間對局室,兩位對局選手已經雙雙緊張到屏息凝神,恨不得將所有腦力全都投入進最后一個局部的計算。
北原賢人內心萬分糾結,舉棋不定,始終拿不定主意,到底該選擇哪個變化圖才能贏。
時間恍然而過,當他拈起云子,即將落在棋盤上的前一剎那,他忽然心有明悟似地,把即將落在棋盤上的云子一改走向,放在了它處。
四十分鐘過后,井山棋圣投子認負,名人戰最后一局決勝棋,挑戰者北原賢人獲勝。
裁判宣布比賽結果,旋即,工作人員拉開襖門,等候在屋外的記者們蜂擁入門,鏡頭對準北原賢人不停亮起閃光燈。
人群最后方,柏木茉優躲在角落,靜靜看著被記者包圍的“污染源”發表獲勝感言。
她本來不想選擇“污染源”。
但是困意徹底涌上來的那一剎那,她念頭沒有忍住。
柏木茉優為自己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逆行人流,走出東京棋院的大門。
柏木茉優站在樹蔭下,仰望夢境世界里的秋季暖陽,思緒紛雜。
她基本已經確認,自己果真能夠潛入進別人的夢中。
只需要在睡覺前,念頭想的是那個人即可。
但是這里面似乎存在某些限制。
比如,自己不得接近對方,或者對方不得接近她。否則做夢者將會一瞬間從夢境中脫離,睜開眼睡醒。
這是她根據第二次夢境的經過,以及結合絮風的做夢敘述,所推測出來的其中一條限制。
而當做夢者睡醒后,夢中的后續一切發展,都朝向不可控的混沌前進。
就像第一次夢境,她站在上音學院的校門口,校內的北原賢看到她,走上來,但他一靠近,意識瞬間離開了夢境,然后就發生了后續非常荒誕的那些事情。第二次夢境,她走到絮風面前,絮風在下一秒就突然忘記她長大了,也是相同的道理。
其實就是做夢者的意識離開了夢中,夢境世界失去了做夢正主這根主心骨,夢境世界的邏輯變得混沌混亂起來。
而且有時候,做夢者是清醒夢,能夠意識到自己在做夢,有時候,做夢者并不知道自己在做夢。
柏木茉優心里推測,絮風夢到祖母,十有八九是清醒夢,因為絮風說出來了“快看,那就是茉優長大后的樣子,漂亮吧”這句話,而且現實里絮風對夢境的敘述,也很清楚的印證了,絮風知道自己在做夢。
而這一次北原賢人夢回名人戰,柏木茉優推測,他應該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夢,或者他只清醒了極短一點時間。
“有沒有時間限制。”柏木茉優喃喃道。
她打算一直站在這里,測試潛入夢境可以維持多久。
但原地站了不久,她很快又反應過來,暗罵自己笨蛋。
夢境世界的時間是模糊的,是難以判斷的,就像剛才名人戰比賽,距離獲勝前的四十分鐘,在她對時間的感知中,只是過了一瞬,“污染源”就已經贏下了比賽。
但不站在這里,柏木茉優又不知道現在該去哪,該做些什么。
“我既然能潛入別人的夢境,那能不能操作別人的夢?”她不禁想到。
想到就做,柏木茉優低語道:“把我傳送到絮風的附近。”
“把我傳送到絮風的附近。”
像個傻瓜一樣自言自語了五遍,柏木茉優嘆了口氣。
“看來并不能。只是偷偷潛入進別人的夢里而已,而且就連接近對方都被嚴令禁止。”
什么都做不了,無所事事的柏木茉優只好原地發呆,等待夢境結束。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一秒,也可能是一天,一周,甚至一年。她覺察到眼中的世界又開始突然發生變化。
這一次,她站在玄廊門口。
柏木茉優略一打量兩邊。
“這是‘污染源’的家。”
她太熟悉這個玄廊,那個夏天,她給摔斷胳膊的“污染源”做保姆,穿過這條玄廊的次數將近得有一百次。
已經習慣的柏木茉優邁步上前,走到客廳門口,她停住了腳。
“我們和好吧。”
柏木茉優轉身看向客廳里面。沙發上,有兩個人坐的很近。
柏木茉優沉默,轉身離開。不想聽后面的內容。
“拿到名人頭銜,第一件事就是找她和好嗎與其說是和好,其實分明就是在委婉告白吧。”
“真是看不出來,原來你也那么扭捏。”
深夜。
高級公寓樓二樓。
側躺在床上的雨宮雅柊緊緊擁抱棉被,情緒難以自禁,淚珠在臉上一連串滑落,浸濕枕頭。
剛剛她做了一個夢。
夢里,那個笨蛋贏下了名人戰,約她去家里做客,然后突然對她說什么“我們和好吧”這種話。
然后,夢里的她也鼓起勇氣,緊追不舍地揭穿道:“你口中的‘和好’,是指得朋友和好,還是我們什么和好。”
她說完,那個笨蛋支支吾吾,眼睛都不好意思直視她了,然后過了幾秒,不好意思開口似地,伸手牽住了她的手。
雨宮雅柊拭去眼淚,抱著棉被低語道:“現在就可以說啊,隨時都可以。”
“我可是牢牢記住夢里我說的那句話了,等哪天你找上我,我就那樣問你,讓你傻呆呆地像個笨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