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南柯匆匆趕回留都城時,天色已暗。
出門時的潔凈白袍,這會兒已經發黑,在山里面亂竄了兩日,就是再怎么注意,也沒法真正做到一塵不染。
城門口還是那幾位熟面孔,或許是他們守起來太不走心,因此這精神頭也損耗地少,倒是能夠在這崗位上堅持地更加持久些。
遠遠瞧見南柯等人過來。
守城卒們結束了閑聊,一個個手放在了刀柄上,屏息凝神,城門口的氛圍頓時一肅,整得南柯差點還以為自己是走錯了門。
好在,南柯看見了‘熟人’,是自己出城時,跟自己搭話的那位。
“沒走錯。”
南柯回頭對顧伶和清兒說道。
隨即轉身看向守城卒,“怎么洗心革面了?”
守城卒也認出了南柯,手放了下來,腆著臉笑道:“公子哪里話,哥幾個一直都是這般盡忠職守,否則怎么能護得一城安穩?”
這話說得,不曉得還以為他才是衙門里面那位縣令。
南柯搖了搖頭,他是知道這些守城卒的,大話一套一套,但真要干起事來,估摸也折騰不出個一二三。
“那倒是辛苦你們了。”南柯拱手道。
要是后面清一門或是緝妖司有人問起來,南柯還得依靠這幾位來給自己整個不在場證明。
因此他倒是也不在意多說兩句話,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兒,他爐火純青。
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平時閑暇時候多說兩句,關鍵時刻說不定就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用。
“嘿,謝公子體恤。”
守城卒客氣一聲,像是自己真護了座城般。
三言兩語間,沒說任何有營養的話兒,倒是把氣氛給搞得十分融洽。
顧伶走過來,拉住南柯往城內走。
她還準備聯系城內顧家勢力,把自己的發現給上報上去,沒時間在這里耽擱。
守城卒見南柯要走,也不攔,倒是提醒了一句,“公子,這走夜路可得注意點,這兩日城內可不太平。”
南柯瞥他一眼,這人前不久才說自己護了一城安穩,后腳就對自己說城內不太平,這臉,還真是‘啪啪’打。
當然,南柯也不可能去點破。
他問道:“怎么個不太平法?”
“城內又出滅門兇手了?”顧伶看了一眼南柯問道。
“滅門兇手沒有,但這玩意兒可比滅門兇手還狠。”守城卒不自覺又把手放在了佩刀上,小聲道:“我們城里面,有僵尸哩!”
顧伶自己回了碧林閣,準備把見聞記錄下來,要人傳到王城里去。
這是事關國本,不,是事關人本的大事兒,她要是不即可報上去,心里頭都覺得不踏實。
南柯沒法對顧伶感同身受。
這經歷和出生不一樣,站的位置和角度不一樣,在看待同一個問題的時候,幾乎是不可能得出相同的答案。
南柯進了城后馬不停蹄,甚至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直接去往了衙門。
他倒不是真一心為民,聽到城內有僵尸后,急迫到一刻都等不了就要找出僵尸來。
自己要真有這般心性,這會兒說不得也能夠混個捕頭當當,整日里在城內游蕩巡邏,豈不是更穩妥?
街道寂靜,只剩下南柯急促的腳步聲在回蕩。
今日無星無月,厚重的烏云像是幕布般遮住了光線,要不是南柯入了品眼神好,說不得還沒法找到去衙門的路。
大概一刻鐘后。
南柯到了衙門前,還是劉老守夜,見南柯面色疲倦,行色匆匆,也沒去客套,二話不說領南柯去了案牘房。
案牘房內依舊燈火通明,南柯驟然進去還有些不適應,瞇了瞇眼后才緩過來。
廖必會坐在書桌后面,看向南柯有些驚愕。
他抬手指了指南柯,“你這么著急,是出了什么事兒?”
說罷他站起來,端起一杯茶遞給南柯,神色也變得有些緊張兮兮起來。
城內那只尸魅他花了些時間給解決了,雖是又死了兩個人,但相較于同時期其他衙門的處理效率來說,幾乎是能夠被拿來當作模范。
但南柯是去探查十萬大山的,要是十萬大山里面真有什么成了規模的僵尸,那么留都城怕是首當其沖要遭受大難,由不得他不重視不緊張。
“城內出了僵尸?”
南柯問。
“啊,是有只尸魅,已經解決了。”廖必會答道。
“是不是城內那三個緝妖司的干的?”南柯又問。
他之所以這般著急,就是覺得城內緝妖司跟城外已經死去的三個清一門有聯系,甚至是可能達成了某些共識。
要是沒什么關聯,為何前腳清一門在折騰僵尸,后腳緝妖司來人,城內還真出了尸魅?
要是真有什么,到時候這三個人跳出來指認自己,雖是不能直接定了自己的罪,但起碼也能夠往自己身上潑些污水。
南柯對清一門的態度,說不上是懼怕;
要是顧伶那事落實清楚了,說不得南柯還要幫她一塊兒去對付清一門。
但自己將來要干什么是一回事兒;
自己現在直接被盯上,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總的來說,南柯不喜歡節外生枝,也不喜歡攤上什么額外的麻煩事兒。
“不是他們。”
廖必會搖頭否決。
他覺得唐二沒必要折騰這一出。
“或許就是呢。”南柯堅持自己的判斷。
南柯話音剛落,外面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這還真不是我干的。”
南柯回頭。
見唐二背著手走進來,身后跟了兩個衙役,還有個扮相邋遢像是個乞丐的男子被衙役扣住,進來后直接跪在了地上。
“同行?”唐二看南柯一眼,他還記得南柯。
“喲,見過大人!”南柯拱了拱手客氣道,渾然不像是剛剛才往人身上扔鍋的態度。
唐二皮笑肉不笑,他可是在外面聽得清清楚楚,“哪里敢稱大人,我這嫌疑,現在可還沒洗脫呢。”
“大人哪里話,既然大人說不是你干的,這自然就不是你干的。”南柯客套道。
他看見后面那位被羈押的乞丐,再看這唐二挺胸抬頭的模樣,便大概知道這案子,怕是被‘破’了。
在許多縣令、知府能力強的城里,破案是件頭疼事兒,畢竟屈打成招不能用,真要靠能力和本事去破案,差不多當相遇是個碰運氣的活兒。
但對于緝妖司來說,他們是不需要證據的,甚至都不需要基本邏輯,在大多數時候,他們說這人有罪,那這人便是有罪,甚至直接殺了,先斬后奏也不是不行。
這,就是南柯為何想進緝妖司來。
要是再碰上那些沒甚背景的惹到了自己,便直接去砍咯,隨手還能幫當地百姓除一惡,也算是一舉兩得。
“哼。”
唐二輕哼一聲,他是跟廖必會合作,跟南柯,倒是還沒怎么接觸。
畢竟在不清楚南柯的天賦和潛力的前提下,區區一緝妖衛,還真如不得他的眼。
他往前走兩步,在面對廖必會時換上了笑臉,“廖大人,我這回還真沒屈打成招。”
廖必會也清楚緝妖司的手段,不客氣道:“那就是找人頂缸?”
他側目看一眼乞丐,面色垂老,裸露出來的皮膚上有深褐色的老人斑,就這副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夠鼓搗出尸魅的那種人。
“豈敢?”
唐二也不惱,他似乎是脾氣很好。
起碼表現出來得很好。
他轉身示意兩個衙役退開,一把手把乞丐給拎起來,另一只手拍了拍乞丐的腦袋,“說說,到底是誰,讓你吃了豹子膽敢這么做?”
南柯不作聲。
廖必會則是皺眉問道:“真是他?”
“我唐二行得端坐得正,就算是真要找人頂缸,也不至于找這貨。”
唐二又輕輕拍了拍乞丐的臉,“問你話呢。”
“沒...沒人。”乞丐面露懼色,說話聲音很輕,像是氣血都被掏空了一般。
’砰‘
唐二松手,乞丐落在了地上。
乞丐痛呼一聲,沒敢大聲嚷出來,整個人匍匐往下,身子輕微顫抖沒露出臉。
“抬起頭來。”
廖必會喝了一聲。
到底是當了足月的縣令,這么一喝,還真讓南柯感受到了一陣浩然正氣撲面而來。
要是周圍還配合一群衙役拿上威武棍,在旁邊整齊敲打,再配合上聲效,說不得心理素質差些的嫌疑犯都得直接被嚇出真話來。
乞丐哆嗦一下,還是沒抬頭。
過了半晌,乞丐小聲嗚咽道:“小人...小人沒以為會是這樣。”
說完,乞丐就這么哭了起來,那叫一個撕心裂肺、泣不成聲,要是不曉得的,說不得還以為他才是受害者。
“怎么回事兒?”
廖必會問唐二。
同時揮手示意兩個衙役退下去,現在衙門正缺人手,尸魅死是死了,但還需要衙役去各處街道張貼告示,安撫民心。
等’閑雜人等‘都離開后。
唐二特意看了一眼南柯。
南柯視而不見,倒是廖必會抬了抬手,“直接說吧。”
唐二了然,又專門看了南柯一眼。
這緝妖衛,貌似不簡單。
“這案子,說起來也巧。”
唐二在旁邊坐下,指了指依舊匍匐在地上號啕大哭的乞丐,“算是這人自投羅網吧。”
昨日夜里他把尋尸蠱交給廖必會后,廖必會當即出發去尋找尸魅。
唐二倒是沒跟去,既然有了蠱蟲,這尸魅被抓住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他過去無非也就是當個跟屁蟲,說不得還有搶攻的嫌疑。
他既然想要牽上廖必會這條線,自當是要幫其解決些煩心事兒,一來是表達誠意,二來是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當晚。
他在白鶴樓招呼了自己兩個手下,三個人亮明了緝妖司身份,在一眾衙役協助下開始掃蕩整個留都城的每一條街道和小巷。
前半晚,沒什么發現。
他把最有可疑的城北和城南都掃蕩了一通,倒是現場擒獲了幾位賊人,但都是偷雞摸狗被當場抓住,沒一人知道城內有尸魅的事兒。
要是知道,他們說什么也不敢在這種時候出來偷人。
倒是下班晚,他一手下派人招呼他過去,他緊趕慢趕到了城東,在一處尋常百姓人家門口,碰上了自己的手下,和兩個年輕捕快。
這乞丐,也是在那時發現的。
唐二指了指乞丐,“他當時也這樣。”
哭得稀里嘩啦,那哭聲還時斷時續,猶如惡鬼夜啼,把周圍幾家百姓嚇得瑟瑟發抖,縮頭埋在被子里也不敢出去看看到底什么情況。
城東都是些普通百姓,像是那位監工那種人,畢竟是少數。
“我當時踹了他幾腳,倒是勉強能讓他開口說兩句話。”
到底是緝妖司出身,雖是在極力克制自己,但碰見這種的,還是仍不住動了腳。
“自己能說不?”
唐二低頭問了一句。
那乞丐聞言又抽了兩下,戰戰兢兢抬頭,他怕自己再哭一會兒,又得多挨幾下。
緝妖司打人是有傳統的,多年下來也摸索出了一套門道,知道怎么打人最疼,在讓人覺得疼的同時,還能夠看不出毆打痕跡來。
打了也是白打。
乞丐組織了一下語言,“我是...外頭山里來的。”
“說重點。”
唐二催促。
“我,我也不曉得這法子能整出個妖怪來。”乞丐畏縮道:“我們村里面有個神婆,這法子好些人都曉得,我也就是實在賺不到錢......
想折騰個聽話的野獸來,到時候它鬧騰一番,嚇唬嚇唬官......其他人,我再出來馴服它,掙些錢財好回家去給爹娘有個交代。”
“呵。”
唐二先前也就是確認了人,還真沒審,也聽得新鮮,“你這法子還真不錯。”
乞丐聞言愣了一下,臉上擠出一道笑容。
’啪‘
唐二一巴掌上去,“你特么還笑?”
說罷又是一腳。
“你特么不知道尸體活了就是僵尸啊,還掙錢,還給你爸媽一個交代,你這把年紀,你特么還有個屁的爸媽!”
這乞丐看起來白發蒼蒼,到處是老人斑,怎么說也得有七十。
在如今世道,普通人七十算得上是高齡,哪里還會有爹媽在。
“我......”乞丐被打了不敢還嘴,委屈道:“我爸媽真還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