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內,暖氣從駕駛座的風口傾瀉而出,帶著一股老年失修的臭味。不過司機作為年已四十的中年大叔,倒是習慣很多,甚至還有閑情開廣播聽兩首音樂。
歡快的旋律下,司機的心情也跟著飛舞起來:他是第一次遇到必須要繞遠路的客人,而且還任由他打表算錢,就算這路稍稍滑了點也認了。
一個月都難碰到這種美差呢,要不是對方趕時間,他還想把油門踩輕點,讓這表多走幾個數字。
而坐在后方的韓令也是這么想的。他本意想繞遠路去目的地,但繞的這條道在冬天經常會凝凍,很容易讓車胎打滑,導致叫的車都直接一開而過,仿佛他是個稻草人。
現在有個傻子接單,他也是心里高興得來不及呢。
司機扭過頭來,打量著這“小伙,你這衣服看起來不是很保暖啊,待會到那地方風很大,怕是吹感冒噢。”
韓令看著轉過頭的司機,心里露出一絲鄙視:這套衣服的性能可比你那件羽絨服好多了,而且能最大程度讓身體的動作施展開,實乃不錯。
不過,人家出于無知而愚蠢的好心,就當做是憐憫吧。他點頭道:“沒事,我這里面穿得很厚的。”
“哦,那就不管你咯,我還說多送你一程,直接送到里面去。”
“沒事,我外面有人接的。”
聊了幾句后,司機嘴里哼著小曲,而韓令則看向一片水霧的車窗:每年冬天去醫院的時候,父母也是喜歡走這條路呢,說是可以防止堵車,因為平常人不會冒風險走這條道的。
正因如此,他也才有機會下手,不是嗎?
在模糊的水汽下,他的眼前漸漸浮現出那個熟悉的場景。那時,他的雙腿已經毫無知覺,只能被父親那雙常年干粗活折騰“強壯”的手臂抱到后座上。
父母通常會坐在兩個駕駛位上,然后不自覺從他出生時聊起,聊著聊著如同祥林嫂般哭訴吐水,一開始是后悔當初為什么生下他,后面開始把責任推向對方,然后兩邊互相吵架,時不時還會罵他一句。不過罵他什么的越來越少了,因為韓令習慣了,也還指望去醫院多活上幾天。
由于只有父親有駕照,但母親動手起來完全不顧車況。于是父親就會停下車動,每當眼前張牙舞爪的一幕出現時,韓令總會想:
明明自己各方面條件都是完美的,但為什么會有漸凍癥這個堪稱一輩子的污點。由于這個污點,他本來不錯的外貌也開始變得陰郁扭曲,身材也轉向消瘦過度的畸形。幸福的家庭也被撕成了碎片。
如果,如果當初他沒被生下來,會不會好一些?
這個想法曾一度占據他的腦海,但現在他不這么想了。既然他活過了,就要想盡辦法活得更好,因為在他看來,這是一種考驗,冥冥之中來自命運之手的考驗——他要從不完美走向完美。
然而,這個想法只是個種子,甚至沒有迎來生根發芽的機會。在最后的記憶里,又是熟悉的吵架和打罵,然而這一次母親的力氣格外大,導致父親不得不雙手放開方向盤。
在車窗一片模糊的水汽下,只有韓令眼睜睜看著車輛撞破了護欄,整輛車飛下了斜坡,把這一切劃上了句號。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但現在,他很幸運,獲得了第二次為人的機會。這一世,他一定要把所有的痛苦加倍償還回去,之前日日夜夜的壓抑和忍耐,希望自己的存在感能清零的想法都沒了,留下的是無窮的怒火。
而鯨落就是最好的燃料。
韓令緩緩吐出一口氣,感受著體內鯨落的流動。他看向前方:父母的魂魄將帶著罪孽扎根在這片土地,而他們也會下地獄。至于他,他要去把那些對他痛苦的人一個一個清除干凈,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
一想到這,他嘴角不自覺揚起,兜里的手輕輕撫摸著匕首的刀鋒。
魏逸馳微微加快了車速,有些趕時間的意味。他看向后面的杜倪,尖牙利齒做出了個微笑的口子:“不錯吧,穿上這套衣服還是很舒服的。”
“嗯……”杜倪坐在后方,有些無所適從,沒有從剛才發生的一切緩過神來。說實話,這種關心,不是來源于一種撫養義務的理所當然,而是出于真心的在乎,真的很久沒體驗到了。
越是這么想,他越是在心里大喊:十年前,究竟是誰干的這一切?是誰毀掉了他的幸福,他那近乎完美的童年。
他不知道,但也許,這個人就是朝圣者的一員,甚至可能是某個狡猾的失控者。對方也許早就死了,或許被抓了,甚至可能逍遙法外,但是,杜倪的拳頭握緊了幾分——無論如何,都必須要給自己一個交代。
但是,現在未來是如此地迷茫,就光是戰斗本能一事都能讓他好好喝上一壺的了。
杜倪搖了搖頭,借著冷風醒醒神,道:“魏叔,我們怎么找到那個詭刺者啊?”
“沒事,我有一個朋友非常擅長這方面。”
魏逸馳的語氣里透露出幾分自信:“你馬上就見到他了。這家伙堪稱追蹤朝圣者的一把好手,可以說是警犬級的存在。不過,你可千萬別在他面前提警犬二字,他很討厭這個外號。”
“哦……”
杜倪不禁有點好奇:“這家伙看來和大叔很熟啊。”
過了幾分鐘,二人到了一地鐵口——一個穿著黑夾克的男子站在地鐵口旁邊。他身高和杜倪差不多,屬于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米七人選,長相上有種不屬于人的靈動感,更準確說是那微動的鼻子和鏡框后轉來轉去的小眼睛。整體看起來很年輕,估計是剛工作幾年的社會人士。
確實,很像警犬啊!而且是戴眼鏡的警犬!
魏逸馳把車停到人行道旁,等杜倪先下車后,再慢慢抬腿下來。他對著那個長得特別有警犬味的家伙喊道:“早啊,寧炎彬。”
“你是挺早,遲到了快十分鐘。”這位叫寧炎彬的走過來,跟魏逸馳握了握手。
魏逸馳看了眼周圍的行人,道:“那家伙找到了吧?”
“當然,詭刺者嘛,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