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司正想了想近幾年的調動名冊,回道:“也不曾特殊指定誰,素來是選了幾個得力的畫師隨行。”
寒酥又道:“原來是如此,那往年的畫冊,可有陛下十分喜歡的?”
“并無十分提起,往年也只是依照舊例。大人說起這個,可是有什么緣故。”劉司正這般問道。
寒酥道:“今年有一副千里江山圖,陛下夸贊了幾次。我聽聞司正手下不是有一個年輕些的畫師,是藏地曾畫過唐卡佛像,曾繪過一些上等的風景圖么?”
“大人說的是,的確有這么個畫師。若說這一項,下頭這么些人,總是無人能與他比肩的。”
寒酥繼續說道:“今兒陛下傳了旨意,下個月便要狩獵。又特地恩賜了諸里公主同行,想來這次是十分要緊的。這公主天真爛漫,貌美如花,若是能有畫師得其一二神韻。那可真是極好不過的事兒。”
劉司正又道:“雖然陛下喜歡千里江山圖,可是若是那畫師不頂用?”
寒酥笑道:“這有什么難的,大人多安排兩個畫師同行。延舊例的,發了出去到民間。新的,若陛下喜歡便是功勞,若不喜,諸里公主是客,畫卷也是堆在庫房里。可若是有喜歡的,那便是功勞一件,大人也可多提攜下頭的人,豈不是一舉數得。”
劉司正聽了,連忙道謝。
晚些時候,寒酥便派了丫鬟要賞外頭跟著的人。劉司正也未攔著,只叫人將她贈給院中上下的點心果子取了,才去了。
晚些時候,流蘇帶著丫鬟們將顏料全部鋪成好了,伺候她沐浴。花瓣在浴池里漂浮著,也已經用上了最好的月季。透著一股子清香。
牛乳注入池子里,越發滋潤得皮膚勝雪。
寒酥問道:“這些,可不能僭越規矩,以后不要了。”
星兒問道:“這是御膳房送來的牛乳,說是孝敬姑娘的。”
寒酥耐心解釋道:“宮里,只有妃妾主子才能用牛乳沐浴。這樣說越矩,不合時宜。”
星兒一時有兩分委屈,卻未說出來。
寒酥繼續道:“我也不是責怪大家,這牛乳腌了便是點心,可用的地方也還多,何必浪費呢。再則說,咱們院子里本來往來一多,就容易生是非。我不在宮里,若是有人拿著不守規矩責罰你們,可如何是好?”
星兒聽得她是為大家考慮,心里放松許多。只道:“原來姑娘是為我們著想,是我們狹隘了。”
寒酥握住她的手道:“不是我要委屈大家,而是我這身份,富貴本來就不合宮里的制度。咱們多小心幾分,守著規矩,別人就拿不著咱們得錯處,安穩日子才能長久。你說是不是。”
星兒點點頭,明白了她的苦心。
寒酥又囑咐流蘇道:“院子里的人,越發的多了。這幾日啊,你將小丫頭們分一分,在你們幾個哪里去做事。這些宮人啊,有的膽小,有的只怕還是花了銀子進來,無論怎么,都不要虧待了。若是有不得體面的,心思不純的,再打發出去。”
流蘇道:“是,姑娘。來的人,奴婢與明兒星兒都一個一個查了底細的。只是方才說規矩,這些人到我們手下,似乎?”
寒酥又道:“你們三個是我一到這里便服侍著的,自然一等的宮女才有小宮人伺候灑掃。這我清楚,雖然說我私庫給大家同一等的宮女的份例,可是也不忍心你們太辛苦。自安排著,我相信你們三個能處置好個中瑣碎。”
星兒恍然大悟,原來是借著這個安排教導她。規矩之中,也是方圓之外,全看如何處置得妥當。她極為受教,心里亦是歡喜起來。
夜深,寒酥撤了她們的守夜,只教去休息了。掌燈幾盞,明亮極了。
將軍里頭供奉著許多本朝大將的畫像靈位,更有上古時候到如今的許多已經成為傳說的將軍。
而蒙瀾的那一幅畫卷,實在是不得神韻。自幾月前去瞧了,便一直準備著畫像。為次,丹青一技,還練習了好些時候。
而這一次的這幅畫,她特地叫人準備了礦石,磨成粉磨,用膠煮制,為的就是一副可以千年不褪顏色的畫。
蒙瀾的樣子,并沒有因為年歲的流失而消散。她時常會夢見他年輕時候的樣子,那般意氣風發,容貌極佳。
她從前并不喜歡繪畫,而丹青一技,是蒙瀾一絕。可他身為將軍,其實很少做畫,偶爾有一兩幅出來,也總是贈送給極要緊的人。
從前是不覺得一幅畫有多么重要的,橫豎只要人在,要多少幅沒有呢?
蒙瀾是嚴肅的,不怒自威。是多年朝堂邊境廝殺出來的煞氣,鬼神退避三分。而他面對要緊的人時,卻又是極溫柔的。
柔和而又強大的存在。
作畫的筆,劉司正果然送來的是最好的。行云流水,筆力細微有力。而再涂上顏色,仔細描繪。
或許是描繪的太多次,每次描繪不成的都放了火盆。熟能生巧般的,仿佛鏡子一般的,真正作畫的這一日,卻并沒有想象的要花很多的功夫,四更天的時候,那畫才算好了。
她收拾完桌子,將畫晾起來。預備著干透了后的裝裱。
四月,十六日。
蒙瀾生祭。
皇帝暗暗提起過,教她去祭拜。連章嬤嬤,都提醒了她幾次。雖然是事有反常,可是她心底卻十分歡喜。皇帝的提醒是寬慰,那么章嬤嬤的提醒,頗有些故意為之。
而夜幕沉下去后的國都的另外一側,一個影子與另外一個影子相見了。
江湖中最隱蔽的門派,離恨天的掌門,袁琦雙在這里等著故人的來臨。
她們,已經許多年沒見面了。
那人帶著一個盒子和一副畫卷道:“主子要你帶著著兩件東西,在十六日去將軍園。”
袁琦雙跪下道:“請主子安,不知主子這些年可安好。奴婢有愧,不曾在主子跟前服侍。”
那人道了一句:“你放心,主子大安。故土,國泰民安。只是你臉上的傷痕,可還會痛么?”
他將她扶起來,揭開了她的黑色面紗。這許多年不見,不曾想眼前的人,已經不是當年的樣子了。除了垂垂老矣的面容,名字,容貌,都不是當年的樣子。
她挪動了盒子,又道:“我在江湖習慣了,不曾想著還有見到你的時候。”看見盒子里頭的東西,她驚訝問道:“這是,這是?主子竟然舍得這件寶物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