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錦王殿下和錦王妃來了。”甄三九低低地再加一句,“剛才就來了。”
端方帝看了一眼渾然不覺只顧吃喝的微飏,心里也松了三分,笑著點點頭:“快讓他們進來。”
微笑著的錦王和害羞著的錦王妃還沒行禮便被端方帝吩咐止住了:“別別!小心孩子!”
微飏一邊大口地嚼著泡饃,一邊好奇地扭臉去看錦王妃。
溫婉的小婦人半低著頭,一看便讓人心生憐惜。
可是微飏卻記得,剛在梅林旁邊時,她是第一個反應過來、并且有膽量去攔著石磐不想讓自己等人來端方帝這邊告狀的。
這位錦王妃,是個聰明人,且,是個有膽的人。
這種人,胎氣不穩?
這話究竟是邱醫正想說,還是有人想讓邱醫正說?
“……你們倆好好的,你舅祖父也能放心些。哦,他在揚州那邊怎么樣?冬天的南方又潮又冷,他那腿還受得了嗎?”端方帝說著話,轉向錦王妃。
錦王妃含笑低頭答話:“多謝陛下關切。祖父只是早年間不知保養,如今祖母天天盯著,他那老寒腿已經好了許多。
“前些日子收到祖母的信,說今冬祖父有些發懶,每天除了去衙門,都不大出門。還常抱怨同僚們玩心大,天寒地凍外頭有什么可看的,一應的宴飲都找借口推了。
“聽說,揚州衙門里因為這個,正在傳言說楊刺史只怕是要辦大案子了,都提心吊膽的!”
端方帝聽得哈哈大笑:“老楊擅長嚇唬人!這個朕可太知道了!挺好挺好!就該讓他們夙夜匪懈!”
又跟錦王妃說了幾句,便笑對錦王道:“你大兄若是像你這么聽話,我得少多少心思?等你媳婦生了,你叫你大兄多往你府里走幾趟,讓他看看小娃娃,饞饞他。我也好借機催他成親!”
錦王呵呵地笑,恭聲稱是。
小兩口告退。
一直沒作聲、用心吃飯的微飏這才看著端方帝,問:“錦王妃的祖父?”
端方帝也端了碗吃飯,筷子點一點甄三九。
三九會意,含笑欠身對微飏解釋:“錦王妃算是錦王殿下的表妹。其祖楊遵,字孟公,乃是先楊賢妃娘娘的兄弟,所以楊孟公又是錦王殿下的舅祖父。”
微飏問道:“我聽說先二皇子誠王殿下的妻子,也姓楊?”
“是,那是楊氏族人,與楊孟公這一支有些遠。當初也是先楊賢妃娘娘親眼看過了,才定給先誠王殿下的。”
微飏了然頷首,低頭吃飯。
一時小內侍跑來稟報:“兩位小殿下也說沒太吃飽。”
“看來這次梅會上的飯菜,又都是樣子貨。去給他們倆弄點兒實在的吃食去。這么大的男孩子,怎么能餓著?”端方帝緊緊地皺了眉,對鄔皇后這次做事顯然十分不滿。
甄三九含笑緩頰:“梅會本就不是為了吃飯。是您非要把兩位殿下送去吃飯,其實去玩玩就罷了,該回來跟著您吃才是正經。”
“也對。”端方帝不再糾結,和微飏一起吃完了飯,上了茶,然后一起出去散步下食兒。
“楊賢妃和誠王妃怎么都沒了?錦王這日子,可不好過啊。”微飏隨口感慨。
端方帝沉默了一會兒,長嘆了一聲,低聲道:“我們老二是一場急病,幾天就沒了。那時候我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十分傷心,也沒想到別的上頭,就沒細查他的病因。
“半年后阿衍他爹主持的考試舞弊案子就鬧出來了,深挖之下,竟然還搜到了他同情之前的謀逆案的信件。我一怒之下把他的太子之位廢了,讓他去漠北戍邊。
“誰知消息就驚了太子妃的胎,當晚難產,小的生下來了,大人卻沒了。
“阿衍他爹本來就死心眼,覺得冤枉,又這么著沒了媳婦,就自盡了……”
說到這里,端方帝似是十分不愿意再回憶下去,用力踩著路邊沒有清掃干凈的積雪,甚至用鞋尖去踢。
微飏拽了拽他,示意他好好走路,卻沒有作聲。
端方帝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低聲續道:“后來有一回,我夜里閑走,去看老二他娘——老二死后她就修了道,天天念經,瘋瘋癲癲的,我很少見她。
“結果正好趕上她一個人在給老二上香,又哭又笑,說替老二報了仇了……”
微飏吃了一驚,不由停住了腳步。
端方帝跟著站住,回頭看她,一臉苦澀:“我當時便沖進去,狠狠地給了她一個耳光,打聾了她一只耳朵……”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兒?”微飏不禁發問。
“阿衍去漠北的第三年。”
“那當時你怎么不讓他們兄弟回來?”
“因為這件事不能說。”端方帝長嘆一聲,回過頭去,雙手背在身后,繼續往前走,微飏只得快步跟上。
“這件事,楊氏只是弄了個巧,栽贓了幾封書信過去。舞弊是真有的,太子門人盜賣試題也是真事兒。前頭也還有不少的事情,讓我對太子有些不滿……
“楊家其他的人并沒有參與此事,甚至都不知道楊氏是什么時候開始認定老二的死與皇后、太子有關。何況楊孟公是個人才,老二就剩下這一點血脈,也還需要楊氏照看……
“我沒有聲張,打算就這么把楊氏軟禁起來,也就是了。
“可是不過三天,楊氏便服毒自盡了。臨死見了見阿執他娘。我讓人試探,發現阿執他娘似乎并不知道其中內情。也就放手隨她去。
“誰知等楊氏的喪事辦完,阿執他娘又把阿執身邊的人安排了個妥妥當當,自己也便就生了一場重病,也沒了。”
說到這里,端方帝落寞地站住,看向晴朗的天空。
天空很藍,萬里無云,格外澄澈。
可就在這澄澈的天空下,卻不知道有多少誤會、陰謀、人間慘事,一件接一件地悄然發生。
微飏同情地看著端方帝的背影。
帝王家的親情,真的可以是假的,說假的又能真的傷透人。折磨,煎熬。
——這簡直就不是個人干的活兒!
“所以,錦王其實是桓王的仇人,對吧?”
“……阿芥啊,你能不能別把話說得這么直白,能戳死人的!”
“他倆有人知道這件事嗎?”
“阿衍肯定不知道。阿執那邊,他娘能忍心把那時也才十三歲的孩子扔下,就應該不會告訴他才是。”端方帝也有一絲猶豫,不確定。
微飏跟著嘆了口氣,走上前去,站在了端方帝的身邊:“桓王也是真可憐。太子就夠頭疼了,居然還有錦王……”
“你閉嘴。”端方帝瞪了她一眼,然后挫敗地又踢一腳路邊的殘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