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飏和石磐的回程要比梅會其他人晚得多。幾乎要到晚飯時分,兩個人才一人換了一身衣衫,又帶了一輛車,回到和國公府。
林氏早就等得心焦,又不敢多問。尤其是滿臉假笑的焦氏和渾身不對勁的微環也跟在她身后迎了出來。
“三妹妹可用了晚飯了?嗯,那個,我娘讓人做了你愛吃的畢羅,要不咱倆一起吃吧?”微環說得結結巴巴的。
可是,她竟然是在跟自己示好?
微飏詫異地打量了她兩眼,回頭看看明顯沉默了許多的石磐,只得自己開口:“今兒實在是累了,也不餓。明天早起我的功課完了,我去尋二姐姐一起做女紅可好?”
也就是,不是不給你面子,實在是沒精力應付,你真有事兒要談,咱明天說。
微環松了口氣,笑容真了三分:“好!那我明天預備好茶,專等三妹妹。”
“可是呢,都累了,今晚都好生歇歇!”焦氏又陪笑著再說一句,這才和微環離開。
終于陪著女兒回了蕉葉堂,林氏本以為還得當著石磐的面兒百般暗示,不料石磐自己便借口要幫著范阿嬤整理端方帝的賞賜,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了這母女倆。
“喲,這石磐姑姑居然不粘著你了?”林氏意外失笑。
微飏彎了彎嘴角。
看來,聽見自己和端方帝只言片語對話的千山,的確與石磐的關系不錯,這只怕是嚴厲地誡飭過她了。
“阿娘不用擔心。自然是有一些小事發生的,但有陛下的護佑,我挺好的。”微飏笑嘻嘻地把賈、隋二人作妖的事情經過略略給林氏提了提。
林氏大驚失色:“那你豈不是得罪了太子和太子妃?!”
“我跟阿娘說這件事,不過是為了讓您心里有個數。這中間雖然牽涉到了我,但最后還是會落到太子殿下的容人之量這件事上來。對咱們家不會有什么影響的。”微飏安慰她。
林氏低了半天頭,嘆口氣,又搖搖頭:“算了。你父親脾氣方直,有沒有這樣的前因,他該怎樣做事,還是會怎樣做事。”
“只是此事大房都知道了,阿娘要小心些,大伯娘說不好就會拿著這個嘲諷您。您到時候別沉不住氣就是了。”微飏想了想,還是提醒了林氏一句。
林氏聽得呵呵地笑,憐愛地摸一摸微飏被梳成小娘子常見的兩個小環髻,輕聲道:“我就怕你去跟著那些人學這些個事情……”
“阿娘……”微飏心中一暖,依偎到林氏身邊,低聲道,“我早晚要學的。不然,走到哪里都吃虧。如今有陛下撐腰,石磐姑姑手把手地教我,我若不學,豈不是個傻子?”
“路已經走到這里,我也攔不住了。只盼著你事事平安吧。”林氏傷感了起來,拿了手帕摁一摁眼角,令人服侍微飏盥洗換衣,自己回了院子。
她一走,微飏先命人去給石磐弄吃的:“姑姑在宮里只顧著我,怕是沒吃上飯。請她先去填飽肚子,再過來陪我。”
所以待微飏這邊一切整理完畢,吃飽了的石磐和緩了臉色進來,兩個人吃茶。
“范阿嬤,我覺得今天這天氣格外冷些。我外屋點了誰上夜?讓她也回房好生睡吧。石磐姑姑陪我也就夠了。”微飏含笑看著范阿嬤。
范阿嬤愣了一愣,片刻便明白了過來,堆笑著道:“今兒原本就該老奴上夜。既然小娘子體恤,那老奴便讓巡夜的也歇歇去。
“老奴把炭盆火爐都安排好了,就睡在耳房了。小娘子若是夜里要服侍,請石磐姑姑喊一聲,老奴再過來也不遲。您看這樣行不行?”
“這樣最好。”微飏微笑頷首。
石磐回頭看了范阿嬤一眼。
范阿嬤心領神會,沖著她微微點了點頭,然后退了出去,站在廊下高聲吩咐:“不論是誰,都馬上回房睡覺,明兒早起當差,一個不許遲。夜里誰讓我聽見出門、混鬧的,必要責罰!”
“阿嬤,那小娘子屋里上夜……”大燕聲音弱弱地問。
范阿嬤哼道:“聽得懂人話嗎?回房睡覺!”
悉悉簌簌,眾人的腳步聲雜亂了一陣,然后是閉門的聲音。
微飏往窗戶處瞟了一眼,笑著看向石磐:“姑姑,楊孟公是個什么樣的人?”
“楊遵?”石磐怔住。
她想到了微飏會問今天在宮里遇見的那些人,但是沒想到第一個被提到的人,居然是遠在千里之外的一個——活人。
“陛下平定天下時,曾在兩湖遇到了些阻礙。后來,得到當地楊氏的襄助,便是楊遵這一支。只是戰況慘烈,最后竟只剩下了楊遵姐弟二人。”
石磐低頭敘說,聲音干癟,雙手握拳放在膝上,顯然極不愿意回憶這一段歷史。
“楊遵那時年幼,陛下四處打仗,根本就顧不上,便將他姐弟二人交給了長公主殿下在后方照看。楊遵跟著崔駙馬讀書,很是上進。
“后來有一回,陛下去看望長公主,不知怎么的,回家時就帶上了楊氏。先孝恭皇后當夜便喝了楊氏的妾室茶。”
微飏輕輕嘆了口氣。
這件事,長公主可辦錯了——
或者說,這件事,是端方帝辦錯了。
石磐聽她這一聲嘆息,臉色好看了一些,動了動脖子,接著說道:“楊氏有福,只伺候了陛下一宿,便有了身孕。
“先皇后生先太子時,正是戰況激烈之時,險象環生,傷了身子,不能再生育了。見楊氏如此,便對她極好。先二皇子出生后,更是對她母子呵護備至。
“那時節,她二人真是以姐妹相稱、情誼深厚。就是陛下,都嘖嘖稱贊,說自己有福氣。”
妻妾同心,齊人之福,共度時艱……還是不算難的。
微飏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來一絲復雜。
石磐見狀,冷笑一聲,道:“小娘子聰穎,只怕已經想到了,共患難容易、同富貴卻難。
“崔家有駙馬、有善國公,有了崔皇后,還出了一位崔淑儀。楊家便不舒坦。于是,楊遵不過糊弄了一個考試,便直接進了戶部,留在了度支。”
度支……
那不就是計相的預備役?!
這樣緊要的位置給了楊家——
要說她家這神仙老鄉,這帝王的平衡術,玩得可夠標準的!
微飏十分忍不住,深深地皺起了眉:“做禍的根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