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何馬夫畏畏縮縮地看著微飏,期期艾艾不敢說話。
“說吧,是你知道,還是郭侍郎知道,還是三皇子知道?”微飏手里的金刀輕輕地拔出了一半。
刀身摩擦刀鞘,一陣緩慢的令人牙酸的聲音。
何馬夫又咽了一口吐沫,低下頭去:“是,是郭侍郎吩咐我的……西北往外賣人的那幾個關口,聽說都有他的股……”
微飏哼笑一聲,指了指他,回頭看著石磐,道:“你聽見了?這話若是讓陛下知道,你說陛下會不會被氣死?”
“那豈不是便宜了……”石磐生生把后頭的話咽了回去。惡狠狠地盯著何馬夫,厲聲問道:“和國公府還有幾個人是你的同伙?”
“只我一個!哦,還有焦氏身邊的兩個婆子、微大郎的一個長隨,是我買通了的。”何馬夫老老實實地說道。
張爺一個嘴巴毫無預警地扇在了他的臉上!
啪地一聲悶響!
何馬夫咚地一聲又砸在了地上,張嘴吐出了兩顆后槽牙,痛咳兩聲,一口血水!
“國公府還有幾個外人,我查過,也知道都是誰。你只要告訴我,他們跟你都是什么關系就行。”微飏心平氣和。
何馬夫再次爬起來,吃力地跪好了,顫顫地回答:“廚下的趙媽是靖安侯送進來的。
“靖安侯雖是端王殿下的心腹,可殿下不愿意讓他知道太多,小人和趙媽便沒有來往。
“使役里有兩個人,一個是焦全的人,我假意跟他極好。
“還有一個我不認得。他來得晚,跟我們都不是一個路數,手面很大,挺明顯的眼線。
“只是他出門繞的彎子都多,我怕打草驚蛇,沒敢跟緊過。”
這就完整了。
微飏看一眼石磐。
石磐再看看張爺。
張爺一伸手,把木球遞過去:“含上。自己去隔壁寫供詞,摁手印。”
“兵部的寫細致了。”微飏悠悠地補上一句。
石磐和韓易都詫異地看著她。
怎么個意思?
竟然要放過三皇子不成?
“嗯?”微飏淡淡的一眼瞥過去。
張爺也不吭聲,伸手拎起了何馬夫,粗暴地半拖半拽弄了出去。
翠微翠縹在門口,各自對著張爺欠身叉手,退后半步。
“這位張爺真是好手段。他不去刑部可惜了。”微飏笑著贊。
兩個侍女進來,張羅著要熱水、準備干凈衣衫。
“老張沒名字,弟兄十幾個,他家里最小,我們就叫他張幺。
“他家是祖傳的刑訊手藝。但家里長輩在刑部的時候,還是前朝。皇上當年的老部下,落過幾個在刑部,他家長輩動過手。
“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但老張心里膈應,就不肯再去刑部。他上頭十幾個哥哥,有參軍的,有逃難的,反正陸陸續續都沒了。
“他一個人,得供養著癱在床上的老叔,還有伯娘嬸子一大堆。手最緊的時候,他還給人家做過屠宰。”
韓易說到這里,嘆了口氣,“但是他這底子,穿不了官衣。但凡知道他家長輩刑求過陛下的同袍,誰敢用他?”
微飏的腦子里一下閃出班信那張胖臉,笑了笑:“先在我身邊委屈兩年。我以后有好地兒給他待,管保他這一身的本事荒廢不了。”
告訴翠縹,“回到家,先拿二百銀子給張伯。趕緊尋親事,生娃娃。跟著我,事兒閑。等去了好地兒忙起來,我怕他連娶妻生子都沒空。”
韓易聽得眼皮直跳。
石磐見翠縹已經準備好了衣裳熱水,哼韓易:“出去!小娘子要睡了。”
腦袋有些嗡嗡的韓易老臉一紅趕緊退了出去。
想來想去到隔壁張望一眼,見張幺已經閑了下來,招手叫他出來。
兩個人一起巡了后院關押焦全和四個黑衣人的地方,又從黑燈瞎火大氣不敢出的微佑夫婦門外走過。最后到了客棧后廚,弄點兒新鮮蠶豆鹽水煮了,且吃小酒消乏。
韓易把剛才微飏的話說了,感慨不已:“我是真沒想到千山能給咱們找這么好的地兒養老。”
“我呸你個養老!”張幺翻個白眼,“往前多無聊?窮,餓,病了就只能等死。
“如今多好?!五天,只為了釣這幾條肥魚,一個小娘子,敢糊弄著百十人來回跑幾百里路。刺激!
“我多少年都想過這么刺激的日子,可惜,沒人敢用我!現在她敢用我。她只要敢用我,我老張就敢把這點子手藝都賣給她!”
張幺沒忍住,狠狠地在自己胸脯上擂了一拳。
韓易嘿嘿地笑著看他,搖搖頭:“這些年,你是憋壞了。”
“嗯!不過,她一個小娘子家家的,干嘛張羅著讓我娶媳婦生娃?她又不是我娘,她怎么連這個都管?”張幺擰著臉問韓易。
韓易也不知道,哼哈著讓他喝酒。
忽然飄來一陣燒雞的香。
兩個人聳著鼻子回頭,一看,是石磐端著個盆走了進來。
石磐也不吭聲,先伸腳勾個板凳坐下,然后就在盆里,把整只燒雞撕開,擦了手,自己也拿個酒碗,跟他們倆悶頭兒喝。
一口酒一口肉,燒雞只剩了雞頭雞脖子雞爪子了,石磐才開了口:
“小娘子讓我跟你們倆說,都是好手,以后有好地兒等著你們。
“但那地兒的規矩跟別處肯定不一樣。人家都是要表面光的,底子干凈面上圣賢;阿芥說的這個地方,得要心里干凈手里染血。
“以后的活兒,說不準也是隨時隨地都會丟了命的,讓你們趕緊成家,有一個考慮是讓你們留個后,省得臨死后悔。
“還有更要緊的,就是:有了家了,有了女人了,就別往外頭野去了!”
說到這里,韓易和張幺明白了過來,對視一眼,彼此露出個男人都懂的曖昧眼神,嘎嘎地樂。
石磐瞪他們一眼,警告他們:“阿芥的規矩,比皇上還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們倆別以為她是小娘子就好說話!”
“這哪兒用你說?”韓易和張幺看著她笑,“我們倆又不是頭一天替小娘子辦差!”
張幺悠然神往,又嘆一聲:“便是當年先皇后娘娘,跟著陛下也走了不少戰場慘地,可也沒有這么鎮定的。
“九歲的小娘子,頭回殺人,談笑風生。眼瞧著我老張對著人用刑啊,她居然還能見縫插針問出話來!”
豎了豎大拇指,“厲害!”
“不是頭回了。”石磐補了一句,垂眸下去。
既然這么說……那剛才小娘子對著洗手的大銅盆連苦水都嘔出來的事兒,就不用告訴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