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微飏一行趕回了京城。
一進城門,微飏直接讓韓易帶人送了所有人犯和證人去嘉定侯府:“親手交給侯爺,一會兒就會有人去提。”
城門衛一個年輕的兵丁上下打量微飏一眼,再看看坐在旁邊冷眉冷眼的石磐,忽然上前一步,開口問道:“可是和國公府三小娘子?”
一行人都驚訝地看著他。
張幺直接站到了馬車邊,手按在腰間,滿眼警惕:“官爺有什么交代?”
官爺?!
這個稱呼夠稀奇。
和國公府哪個不比自己大?
年輕守衛連忙擺手說一句不敢當,然后道:“您才回來,小人跟您回稟一個最近的消息。”
“說。”微飏早就覺得城門處氣氛不對——太陽才剛西沉,城門口竟然沒有百姓來往,這不科學!
年輕守衛叉手欠身,低聲道:“前天下晌,錦王殿下出城時遇刺,重傷昏迷……”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各自驚懼對看!
微飏原本半挑起的車簾唰地一聲被高高撩起:“什么!?錦王現在傷勢如何?”
“今天午時前后聽說醒了,但是一雙腿……怕是廢了。”年輕守衛嘆了口氣,輕聲又道:
“還有更慘的。錦王遇刺傷重的消息傳回來,聽說錦王妃當時便暈了,動了胎氣。偏府里當時沒有個主事的……”
“然后呢!?你這大喘氣!可急死我了!”石磐恨不得給這小子一刀,拍著大腿喊。
“錦王妃,血崩,沒了。一尸兩命。”年輕守衛聲音愈低,耷拉著腦袋,說完了,退后一步,再無他話。
現場一片寂靜。
“進宮。”微飏疲憊地靠在馬車上,閉上了眼不再說話。
翠縹見狀,輕聲讓翠微和尹叔跟著微飏、石磐,自己則帶了其他人和韓易一起往回走。
大隊人馬慢慢走遠。
“我去一趟錦王府。”石磐忽然掀開車簾,飛身而去。
翠微看看縮在馬車角落里一動不動的微飏,心中不安,扣一扣車門,輕聲催促尹叔:“爹,走快些。”
馬車嶙嶙,很快到了宮門口。
這次的禁衛終于長了眼,一聽是微家三小娘子,忙分了人帶她進去:“宮門馬上就該下鑰了,虧您早來一刻。”
微飏沉默了一會兒,等他們拉馬來的工夫,低聲問:“陛下怎么樣?”
“唉!您聽說了?陛下當時便吐了口血……邱太醫領著兩三位太醫,兩天沒出宮了。”
微飏嗯了一聲,看看馬來,翻身上去,由人領著,直奔紫宸殿。
紫宸殿后殿。
端方帝睜大了眼睛,直直地看著頭頂的承塵,還有描龍畫鳳的墻壁,腦子里一團亂麻。
一陣急促輕巧的腳步聲,甄三九微微帶著氣喘出現他床邊:“陛下!三小娘子趕回來了!就快到殿門口啦!”
“誰?”端方帝有一瞬間的遲鈍。
“三小娘子……阿芥,阿芥小娘子回來了!”三九的聲音又輕又急又心疼。
端方帝忙伸了手出去,撐著三九,努力地坐了起來:“阿芥回來了?啊?是不是真的?”
說著話,已經帶了哭腔。
這時候微飏已經從沖進殿門,提著裙子大步跑了過來:“陛下!爺爺!”
“阿芥!阿芥!”端方帝坐在床上,沖她伸出手,下頜上胡子都打著顫,“阿芥!我的阿執,我可憐的阿執,廢了!他的孩子也沒了,他連個孩子都沒能保住!阿芥!我那苦命的阿執啊!”
端方帝一把抱住微飏,放聲痛哭!
“爺爺!爺爺!還能治的!你是皇帝,你找天下最好的大夫!只要活著,就不怕,肯定能治的!”
微飏淚如泉涌,抱著數日不見就蒼老了十倍的端方帝,一下一下地幫他順著后背。
端方帝一邊大哭,一邊不住口地傾訴:“都怪我!我要是不放手,就狠狠地拉著他不許他碰這些事……
“我要是就把他摁在府里不讓他出來參政,他沒名聲沒權力,就沒人當他是威脅,他也就沒有今天這個下場……
“都怪我!都怪我當皇帝當得迷了心竅了!”
說著,一個巴掌就要往自己的臉上打!
微飏一把抱住他的手,淚流滿面:“早就知道會這樣不是嗎?身在帝王家就是這個命數不是嗎?
“你怪自己有什么用?又不是你讓他們爭斗的!自古權勢迷人眼,龍椅更是讓人瘋狂!
“你已經努力做個慈父、做個好祖父、做個好兄弟好戰友好皇帝了!他們不懂我都懂!不要怪自己,錯不在你!”
端方帝抱著她,哭得死去活來。
微飏陪著他,哭得肝腸寸斷。
甄三九慢慢地退后,招招手,示意寢殿里守著的太醫、內侍和宮人們,全都迅疾安靜地,退了出去。
臨關殿門,三九遙遙看了看正在抱頭痛哭的祖孫兩個。
到了外間,邱太醫只覺得一陣頭暈。
眼尖的甄三九忙扶了他,摸到一把椅子。邱太醫放松地坐了下去,抹抹額頭的冷汗,長出了一口氣。
“您看……”甄三九小心地問,目光示意一下后殿。
邱太醫緩緩頷首,嘆道:“這就好了!哭出來就好了!陛下這兩天,是肝火頂著心火……我這個害怕啊……”
甄三九跟著就念了聲佛。想一想,叫了兩個內侍,一個往鄔皇后、一個往崔貴妃,去送信說一聲。
“這一老一小,也是前世的緣分。有阿芥小娘子管著陛下,我真是放一半的心。”邱太醫嘆道。
“阿芥回來了?!”
甄三九抬頭,卻見大殿門外走來一人,正是班信。
因端方帝身體不適,特詔他入宮,暫領皇宮宿衛。京城衛軍及城門衛,則暫時交給了慎國公。
班信驚訝:“她這么快就回來了?”
“是。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似是進了城就聽守衛說了此事,小娘子便沒回府,直接進了宮。”
甄三九說著話,自己也伸手去擦淚,“好在她回來了。從出了事到現在,陛下一直都直瞪瞪地不說話。我真怕他老人家憋壞了。”
班信無言頷首,一聲長嘆,背著手站在紫宸殿外高高的臺階上,看向天邊細細的一勾殘月,喃喃道:
“她半路返京,帶回來的,可未必是什么好消息。”
也不知道陛下聽說了,受不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