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靖安侯和慎國公一起去漠北,嘉定侯做征西先鋒、恒國公做大帥,永寧伯領兵部、祺王和恒國公小世子領禁衛、景王領宮衛?”
翠微一張嘴,把虞小四啰啰嗦嗦報上來的種種消息,歸總成了一句話。
虞小四遲疑片刻,咬著牙點了點頭:“是。”
翠微回頭看向微飏。
“這就好。”微飏長出一口氣,輕輕地把一管湖州筆,擱在了徽州墨臺邊上,扭臉看著虞小四吩咐:“你去告訴張道士,開始給我祖父下藥,務必讓他在先帝出殯當日,吐血昏迷。”
虞小四只覺得頭皮發麻,但還是硬撐著答了一聲“是”,就要抖著腿退出去。
“小四。”微飏看著他,忽然出聲叫住,抬頭再看一眼翠微,抬抬下巴:“翠微去看看哪里需要補漏,出府逛一圈兒去。讓青粲守門。”
翠微面色如常屈膝下去行禮:“那婢子跑一趟玄都觀吧?”
“嗯。”微飏不以為意。
虞小四臉色微變。
“婢子再去長清觀看看,若是能見一面西華女冠,就去見一見,問個好。”翠微毫不忌諱,“婢子從庫里拿些什么好?布料么?”
“隨你挑去。”微飏不耐煩地擺手,“只要別非得見鄔喻,其他都隨你。”
翠微應了聲“是”,利落轉身而去。
青粲悄無聲息地來守了正房的屋門。
春辰在外間聽見這個吩咐,早早就跟著翠微退了出來,沖著青粲擠擠眼。
青粲還了個鬼臉。
“小四還沒放下翠微?”微飏的聲音既冷且硬。
虞小四咬了咬嘴唇,低下頭去:“小人自知,現在是配不上的。但總有一天……”
“沒那么一天。”微飏截口道。
虞小四驚愕地抬頭看她。
“我用了六年,才教出了一個翠微。說她是我如今最寶貝的一個人,也不為過。我不會讓她有不得不屈就的那一天。”
微飏把自己的正臉轉給虞小四看,“我告訴你,她這輩子,只有她挑別人的,沒有別人挑她的。誰敢挑她一條縫兒,我一定還你一道疤。”
傷疤。
而且,是脖子上的那種。
虞小四從微飏的眼神中讀懂了這個意思,輕輕地打了個寒戰。
“我不是個聰明人,也做不了多少大事,我這輩子的小心思,也就是護住了身邊這三五個人。”微飏看著他,平心靜氣:
“秦夏之戰眼看就開始了。不論是嘉定侯,還是我家阿謨大兄,身邊都不會嫌能人多。你要是想去,你也可以去。你要是不想去,就把對翠微的心思,熄了,好好地替我辦差。
“我言盡于此。要是再有一回,讓我發覺,你再跟翠微起一丁丁點兒的爭競心思,我就殺了你。省得日后被人有了可乘之機,做下塌天大禍!”
虞小四雙腿軟軟地跪了下去。
他心里,真的是怕。
他做不到像翠微那么從容地應對這些姻親故舊、血脈親情之間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
他真的……
“公主,小人想去從軍。”虞小四努力地說服自己,“村里的人,不能都讓千山將軍養。何況他現在也沒了差事俸祿……小人若是能博個軍功回來,日后至少能把村里的人情都還上!”
“好。”微飏干脆利落,低頭刷刷刷便寫好了一封手書,折起來塞進信封,并不封口,遞給他,“你現在就去隔壁找嘉定侯,讓他給你安排去處。”
頓一頓,再加一句:“收拾了行李去,不用回來了。”
虞小四重重地給她磕了四個頭,站起來,低著頭,落著重重的步子去了。
青粲在門邊,噘著嘴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說什么好。眼看著虞小四出了院門,知道這一去怕是永訣,咬一咬唇,轉身進了屋:
“公主,可要婢子跟張爺和韓爺說一聲?”
“嗯。”微飏有些意外,抬頭看她一眼,笑一笑,接著低頭抄經,“讓韓易再給我挑個人。”
青粲也利落地走了,干脆一如她胞姐。
春辰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守回外間,悄無聲息。
直到翠微從外頭回來,微飏聽見院子里的動靜,這才揉著有些發酸的手腕揚聲問道:“誰回來了?”
春辰忙掀簾進來:“翠微姐姐回來了,泥水沾了半條裙子。我讓她先去洗把臉換身衣服喝些熱茶。公主要歇歇了吧?婢子伺候您也洗手吃碗熱漿子?”
這個安排微飏極滿意,點一點頭,邁步去了臥室那邊。
又過了一會兒,暖和過來的翠微才到了內間榻前,細細回話:“張道士識趣極了。婢子都不用解釋,他立即就明白了,擺手不讓婢子接著說。
“反而拉著婢子大聲說了半天法會道場之類的,又說老公爺——嗯,高山真人最近極為傷心,不見外客。
“婢子被他糾纏了小半個時辰才出來,兜里被他掏得干干凈凈。韓爺當時就在外頭,悄悄跳上婢子的馬車,跟婢子說:觀里的人先前雜得很,現在倒是撤得差不多了。
“大概留下的,只有錦王、祺王和恒國公各一個人而已。其中錦王的那個人,還幾次三番跟他示好。韓爺謹慎,沒回應。”
微飏又好氣又好笑:“人撤了張道士還跟你裝假,你怎么沒兜頭給他啐回去?!”
“人家擔了這許多干系,該給些甜頭的,也給些罷了。”翠微笑著寬一句,便把話題轉向另一邊:
“長清觀那邊,西華女冠一聽是我,倒還真的立即就讓我進去見了。甚至鄔家小娘子也在她身邊。
“西華女冠還說: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請公主把昨日忘了,往明天看,往活人身上看。”
微飏啪地一聲,狠狠一掌拍在桌上,霍地立起,柳眉倒豎,沉聲厲喝:“她敢威脅我!?”
看著她的反應,翠微苦笑一聲,輕聲道:“鄔喻小娘子雖然瘦得只剩了一把骨頭,卻也說了跟公主一樣的話。
“西華女冠當場拿了一只茶盞出來,正是婢子在庫里瞧見、您收起來的那一套墨玉盞,一模一樣的一個盞子。
“女冠往里頭倒了一杯茶,說: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少死人。
“死一個和死一百個中間,她選死一個。
“死一百個和死一千個中間,她選死一百個。
“她不選道理。
“道理和是非,往前幾千年,從來沒贏過。贏的都是人命堆出來的。
“她選人命,不選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