匛然點頭應下,再要說什么,忽聽書房外有腳步聲。
腳步聲很細碎,猜想來人是刻意的放輕了腳掌的力量所至。
晏珩的書房外一向不許人靠近的,誰敢偷摸的聽墻角?
匛然皺眉,正要去查看,卻聽晏珩平靜的道:“誰在外面!”
“都督。”大槑略有些呆憨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片息他胖大的身形擠進了房間,揖手沖著書桌后的人笑道:“您該用晚膳了。”
晏珩靠在椅子里,看著大槑點了下頭,淡淡道:“晚膳就擺在書房吧,我與匛然還有事情要談。”
大槑笑著應下,臨走前又看向匛然,道:“晚膳給你準備了糟魚。”
匛然看著大槑的背影,臉上布滿笑容,揚聲道著謝。
勤政殿的小隔間中,皇上面無神情的嚼著飯菜。
距離桌案不遠的地上跪著一個身著御林軍盔甲的男子,他動也不動的伏在地上,鬢角的冷汗滴在下頜下的一小方地磚上,積了一小片水漬,可見心中畏懼。
黃忠持箸伺候在側,比之往日里神情略顯得緊繃。
齊穎來復命,說永州的差事辦砸了,觀皇上這神色,他怕是九死一生了。
素常里只要牽連了永州,皇上的情緒必然會波動極大,饒是黃忠也不得不多加十二分的小心。
小隔間內安靜的落針可聞,看不見摸不著的力量從齊穎的頭頂壓下來,他連呼吸都覺得不暢,只覺得每一刻都難捱至極。
直到用完了晚膳,皇上才短暫的看了眼齊穎,接過黃忠遞來的帕子,慢慢的擦著嘴,道:“退下吧。”古沉的聲音中聽不出任何情緒。
齊穎難以置信的抬頭看了眼。
他沒聽錯吧,皇上竟沒要他的性命?!
撿回了一條命,齊穎不敢有絲毫的遲疑,忙磕頭謝恩,極快的退出了小隔間。
黃忠斂去面上的驚訝,垂首恭謹的給皇上端了一杯茶。
皇上喝著茶,出神片刻道:“宋揚是不中用了。”
“去把晏珩找來。”
黃忠頷首稱是,退出去安排了。
晏珩很快到了勤政殿,上了長階,瞧見守在殿外的黃忠。
黃忠看到晏珩,往前迎了兩步,含笑道:“晏都督來了。”
晏珩揖了揖手,而后壓低聲音道:“皇上這么晚宣見我,可是有什么要事嗎?”
黃忠哪敢說?一邊推開殿門送晏珩進去,一邊笑答道:“皇上在等,都督進去便知道了。”
晏珩見狀皺眉。
他與黃忠關系不錯,若是尋常事,黃忠必然會透個口風的。
現下不敢言語,想來事情牽扯較大。
如此想著,焦灼的眉眼間更添了些愁色。
皇上未在殿中批折,反而是小隔間內燈火通明,晏珩徑直的走了過去,瞧見皇上忙請安。
皇上的目光都在棋盤上,聞聲淡淡道:“你過來。”說著從棋簍子里捏了枚棋子擱在棋盤上:“執黑。”
晏珩頷首應是,上前兩步在皇上對面落座,而后端摩著棋盤,謹慎的落了一子。
落子后不著痕跡的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低頭看著棋盤,話家常似的問道:“距離朕買你回府之日,有多久了?”
晏珩沒想到皇上會問他這個。
難道今日之事,與他有關?
心中腹誹著,他低垂著頭,恭謹答道:“回皇上,已有二十一年了。”
皇上聞言手上一頓,抬頭看過去,訝然道:“竟這么久了?”說著目光在晏珩臉上打量片息,微有出神的道:“朕還記得當時買你回去的時候,你又小又瘦,管家那里連合適你穿的衣服都沒有。”
“而現在,你已是令人聞風喪膽晏都督了。”
晏珩笑了笑:“屬下九歲前一直輾轉被賣,是皇上您買了屬下,并替屬下脫了奴籍。”
“屬下有今日,全是皇上您的恩典。”
初入燕王府時,晏珩是王府的奴才,后來漸漸的成了燕王身邊的心腹侍衛,而后得了燕王的恩典脫了奴籍,領了府兵首領一職,深受燕王信任倚重。
又經了幾年,燕王的目光變的更加的長遠,將他送去了京五所中歷練,在燕王登基前,他已經做到了京五所副統領一職。
此后燕王登基,他被封武安侯,領了御林軍與京五所,保護皇城內外安全。
這句“屬下”聽得皇上頗為和顏悅色,面上的陰沉一掃而空,爽朗笑道:“有些年頭沒聽到過這個稱呼了。”
“末將放肆了,皇上恕罪。”晏珩含笑告罪。
皇上擺擺手,不以為意的道:“咱們之間,私底下沒那么多規矩。”
晏珩從善如流的應下。
皇上捻著手里的棋子,笑著道:“找你來,是有些心里話,想與你說道說道。”
天子的心里話能是隨便聽的?晏珩的一顆心瞬間揪緊,面上卻不顯,做了個安靜的聆聽者。
皇上道:“永州的宋揚來信說,他近來不安分,要朕早做打算。”
晏珩心里“咯噔”了下。
果然!
這哪是心里話啊!
簡直是找上門的屎盆子啊!
燕王潛邸時,他是心腹。
燕王登基后,他依然是心腹。
所以,他非常明白皇上這話中的“他”是誰,更知道這個“早做打算”是什么意思。
當初福王是為了大義而遠離京城的,朝野上下贏了多少的贊賞聲?
反觀皇上,這些年幾乎將福王一黨趕盡殺絕,惹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而永州的安分守己是眾人看在眼里的,皇上的苛刻也是眾人目睹的,若再生殺機...。
“這件事,你如何想的?”皇上說著看向了對面。
晏珩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更知道,這個屎盆子接不得!
但被問,他不得不答。
斟酌著道:“宋將軍為何這樣說?他可是查到了什么?”
皇上嘆道:“上個月他遭人行刺,差點命喪當場。”
“細查之下,竟查到了王府里。”
“這些年他面上裝的是謹小慎微,活的是一清二白,可私底下竟能組建出一支實力不俗的死士隊伍。”
“其心可怖,其心可誅啊。”
晏珩眉頭皺的更緊了。
既是死士,如何還能留有線索?宋揚又是怎么查到福王府的?
再者,福王能做出這么愚蠢的事兒?!要知道宋揚是皇上留在永州監視福王的,若宋揚死了,那嫌疑首當其中便落到了福王身上,他怎會明知故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