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閱讀的是由—《》169六號屏
六號下分屏中,一人貼在一棵大王蕉樹段中上部分,一手抱著樹干,一手吃力地拽拉著葉莖。這分屏之前沉寂了好久,就只見一人一樹滿天雨,安靜得像被定住的特寫畫面,此刻畫風靈動起來,巴在樹莖上那人伸長胳膊鍥而不舍地使勁掰一片葉子,那大王焦的半邊葉冠都被搖得支頭晃腦地亂動,滿屏幕茫茫的雨線,就她頭上這一塊最歡快,上面那些葉子搖得盛不住,兜著的積水一潑一潑地撒她個滿頭滿臉。
大雨天里,就見這一人懸半空和一棵樹較勁。
“六號目標成功折斷第二片樹葉。”
畫面上,緋縭扛著大葉,小心翼翼地踩著老葉柄突,一步一步爬下來。
大家定睛等著后續,誰料,她跑去把先前擱在矮藤上的大葉取了來,握著兩片大葉的葉柄,像擎著兩面旗幟一樣揮了數下,將雨滴抖干凈,仍跑回大王蕉樹下,捏拗著兩片葉子,一片蓋頭頂,一片自肩背披到胸前,然后又站定不動了。不過可以看得出,她盡量含胸收肩,脖頸也縮攏。
這畫面讓人看著看著,就覺得十分心酸。
“長官,六號目標迄今還未發現附近的背包,救援隊離她太遠,要不要把六號區的雨暫停一陣?”監控人員側頭征詢道。
那長官抿著薄唇,瞟一眼屏幕,上面顯示緋縭的各項體能指標還是棒棒的。
“按設定方案繼續。”
“是。”監控人員應道,瞅了瞅又沉寂得跟默片似的六號下分屏,將更多注意力移向上分屏。那里,連綿的山脈底下,河水暴漲,一艘飛行小艇失去了動力,在河面渦旋中打轉,四個戰士和兩個機器輔衛全部跳在水中,急促奔騰的水花都淹著了每個人的下巴處。小分隊的隊長正大聲分派任務。
遠著呢。
緋縭默默地盯著地上打落的樹枝,尋思這么冷瑟瑟等下去不是辦法,雨大又沒處走動,她得想辦法給自己弄個更好點的地兒。
“六號目標再次上樹。”監控系統提示道。
軍官們往屏幕上瞧一眼,果然又在掰葉子。
“比亂走強。”一軍官指著另一塊分屏,“看八號,在雪原上一直沒有方向亂走,體能都不行了,接近強制退出的臨界點。”
一旦被困人員自動選擇或者被演習系統強制退出,那就意味著救援行動失敗,無論救援小分隊一路上緊趕慢趕有多艱苦,無論之前的救援預案制定得有多周到,都意味著失敗。
沒人喜歡失敗,尤其對于以保護為己任的官兵來說。監控室的每個人都擰眉關注著八號的上下兩塊屏,平心而論,八號救援小分隊一路的表現還是很不錯的。可是現在,兩方的距離還差了一大截。
緋縭抱著大王蕉的最頂端穗枝,看中了一片鮮綠油亮長得又闊大又脆嫩好掰的梢葉,快掰斷時她稍稍停下蓄力,無意間望到底下,“咦?”
她從樹縫里看到,不遠處地上躺著一大塊黑黑的東西,立時摒住了呼吸。
半分鐘后,她悄悄地放開梢葉,甚至手掌貼上葉脈,把葉子的余顫按壓住,然后輕手輕腳下樹,頭頂披上原先的大葉,朝那個方向潛去。
“六號目標發現遺落的背包。”系統發聲道。
旋即,警告聲響起:“八號目標觸到限感紅線,準備強制退出,準備強制退出。”
救援者和被困者的距離在五十米內,各自的監控分屏便會融為一塊。現在八號上下兩塊屏倏然合并,只見白茫茫雪地中央合面伏臥著一人,在畫面的左上角,一縱隊出現,急速地朝那人奔去,未幾,那人突然憑空消失。小隊的人齊齊一頓,兩個機器輔衛便立在原地,規矩地等結束,另幾人卻比之前還大步奔跑,到了撲人的位置團團轉著,半晌狠狠地往雪地上掄拳。
八號位的監控人員轉過頭,朝背后站著的軍官道:“長官……”
那軍官面沉如水,揮揮手,監控人員也不敢多話,自按演習結束流程將情境移轉。
“阿曹,你這隊只差了一點點,其實在真實情況下,這人能救到。”另一個軍官評論,“演習模式設定的限感紅線還沒到人體真實死亡的生理極限。”
被寬慰的八號區指揮官卻搖搖頭:“真實情況下,被困者的恐懼心理更大,也許支撐的時間更短,八號救援是不成功的。”
就這討論的空檔,六號下分屏傳出叫聲:“有人嗎?有人嗎?牛女士?宋女士?王先生?袁先生?柯先生?”
軍官們本不當回事,但聽得這清婉的聲音一直換著姓喊下去,又禮貌又堅韌,也是奇特。
緋縭識別臉部能力略差,其他事情記性卻好,同事的名字介紹一遍給她,她都能記住,這會子抱著包,在密林中轉悠,喊喊停停,把此次配合演習的眾同事通通叫全。
只是她的同事們,此前剛被移到演習情境中時,都第一時間搜尋四周喊過找過了,那時候監控室里傳出一片嚷嚷聲,她的六號位沒參與,一個人伸直雙臂如詐尸游魂似地尋摸情境通道。此刻,同事們早被各自的情境困得歇勁兒了,要么寂寞地貓在巖洞口,要么恐慌地卡在什么罅隙里,都認清了單獨被困的事實,一個人能和誰說去,即便有所活動,當然也都默默使勁,不會出聲,所以緋縭這會子遲了半場的喊聲,在監控室里回蕩得格外清晰。
“沒有人的話,那這個包我就用了。”緋縭等了一等,側耳細聽,雨中再沒有人的聲息。
“喊太久,那里要是有什么,全召出來了。”一個軍官搖頭。
六號屏中,緋縭喊完不再客氣,蹲下來打開包,迅速翻撿,撈出一把槍,托在掌心瞅了瞅,心忖這武器太趕趟了,剛練過就又看見了。把槍塞回去,她再取出一樣,卻是一條又薄又大的毯巾,當即覺得再合適也沒有了,來不及展開便擦了一把臉。沒有了眼瞼上的雨滴,她看起來精神振作,動作極麻利地把包背上,拔腳就走,甚至都不忘拿上她的大葉。
五號區指揮官已經看到牛妞兒連續三次在一片山溝溝里繞圈,總是自行到了溝口,再走十幾米就能看見更開闊的平原,和救援小分隊的通訊更容易,卻莫名其妙地繼續兜回去,錯失良機。
他望著緋縭扔開壓大葉的小碎枝,點頭道:“這個六號放置葉子不像是隨意,葉柄朝向的是原來的方位,她轉了一圈,回到放葉子的地方,回程就沒有問題。”
這是自然,作為一個找路不太在行的人,作為一個對自己小毛病有自知之明的人,緋縭在行動中萬分謹慎,總怕自己迷失了大王蕉樹的方向,在這樣的雨中密林,雖說在哪兒淋不是淋,但是大王蕉的大葉子,能給她更多的踏實感和親切感。
她回到樹下,琢磨著怎么利用包里的東西。
六號下分屏變得忙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