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吃了一頓備受折磨的晌午飯,又都揣著心事,飯后就都散了。
各房頭都回自家屋子歇晌。
李景福和喬細妹,是最早遷到靠山屯的移民之一。
當初因為逃荒離了故鄉,來到山高水深的渤海郡扎根落戶,很是吃了一番苦頭。
但來得早,自然也有來得早的好處。
比方說這籬笆院兒的面積就很大,房子也蓋得相當寬敞。
從老兩口到五個兒子,每個房頭兒,自己都有三間房。
兩間臥室,一間廚房。
全家人的口糧,都是喬細妹收著。
全家人吃飯都在一處。做飯自然也都在大廚房。
各房頭的小廚房是不做飯的。
一般只用來燒炕、燒水。
老李家院子的格局,有點像李云心見過的傳統四合院,但并沒有那么嚴格。
正經的青磚紅瓦房,只有正房五間、耳房兩間,和兩側的廂房各六間。
倒座房的位置,卻是一片菜地。
后罩房的位置是豬圈、雞舍,和幾間倉房。
豬圈和倉房是用泥坯加稻草蓋起來的。雞舍干脆就是用竹籬笆圍起來的。
四房住在西廂。
李榆牽著長子李希賢走在前頭,馮氏抱著幼子李希杰,落后一步。
李云柔一手牽著李云心,一手牽著李云舒,跟在后頭。
一家人進了西廂的臥房,就都脫了鞋子上炕。
李云舒聳動了兩下小鼻子:
“真香!我好像聞到烤魚味兒了!”
饒是滿腹心事,馮氏也忍不住笑了。嗔道:
“舒姐兒,你這小饞貓兒!哪來的烤魚味兒?我怎么就只聞到了臭腳丫子味兒?
我看你呀,是晌午那魚,沒吃足興吧?”
李云舒不服氣地使勁兒嗅了嗅,然后指著炕里窗根兒底下,馮氏的樟木箱子:
“就是從那兒飄過來的!”
李云心頓時出了一頭冷汗,急急地按下她的手:
“好妹子,你別吵吵。待會兒姐就給你吃,啊!”
李云舒瞪大了眼睛,兩顆黑瞳仁兒亮得就像兩顆星星:
“啊?還真有啊?!”
“噓……”
李云心急忙把食指豎在唇邊,示意李云舒保持安靜。
李云舒一邊用力地點頭,一邊無聲地笑了,兩只大眼也彎彎地,成了兩個小月牙兒。
李榆卻有點兒不高興:
“心姐兒,你咋還教你妹子不學好涅?”
李云心一頭霧水,迷茫地看著李榆。
李榆長嘆一聲:
“你這烤魚,給你爺你奶送一份了么?”
李云心:生魚我不都全額上繳了么?
只聽李榆又說:
“這烤魚,你自己吃獨食也就罷了。為啥還教你妹子也吃獨食呢?
這不是教你妹子不學好么?”
李云心差點抑制不住翻白眼兒的沖動。
如果不是李云柔眼疾手快,偷偷掐了她一把,她差點就張嘴反駁回去。
既然得了李云柔的提醒,李云心也只好低眉順眼,不吱聲了。
李榆絮絮叨叨地說了半晌。
直到馮氏實在聽不下去,出來打圓場,方才告一段落。
馮氏伺候李榆用溫水擦了把臉,給他鋪開了被褥,讓他躺下歇個午覺。
期間抽空兒悄悄給李云柔使了個眼色。
李云柔就抱起了李希杰,帶著幾個弟妹,魚貫而出,進了另外一間屋。
沒多大會兒功夫,李榆的鼾聲就“轟隆”、“轟隆”地響了起來。
李云心鳥悄兒地溜回了爹娘的臥房,直奔馮氏的樟木箱子。
馮氏坐在炕邊兒上,手邊擺著針線籃子,手里正在縫補一件扯破了的小衣裳。
一看那尺寸,就知道是李希杰的。
李云心掏了裝著烤魚的布包出來,湊到馮氏跟前兒,聲音軟軟地問道:
“娘,你也覺得,是俺錯了么?”
馮氏溫柔地笑了:
“娘知道,心姐兒沒有吃獨食。
要不今天中午,咱們也吃不到那菘菜熬小魚呀,是不是?”
李云心的臉蛋兒微微紅了。
其實她是吃飽了獨食,還留夠了給弟妹吃的,才把剩下的生魚上繳的。
馮氏臉色微微一肅,繼續說道:
“可是為人子女、晚輩的,這孝道,是人品的根基。
娘明白你愛護弟妹的心,卻也不希望,你忘了這做人的根本。”
李云心多少有點兒轉不過彎兒來。
卻依然認真地點了點頭。
作為一個現代人,她心目中的孝道,跟馮氏這些古人所提倡的孝道,恐怕有很多不同。
但這些方面的不同,她必須得習慣,得適應。
要不然,也許在某一天,這些不起眼的小細節,就會讓她掉馬甲。
不可不慎!
馮氏見李云心這樣乖巧,還以為她聽進去了。
欣慰地抬起一只手,笑盈盈地摸了摸她頭上的小鬏鬏:
“心姐兒這頭留得不錯,都快成大姑娘了。”
李云心忍不住在馮氏懷里黏糊了一會兒。又掏了一條烤魚出來,塞進馮氏嘴里:
“娘,你吃!”
馮氏剛要拒絕,李云心就說:
“娘,你剛剛教我,孝道是做人的根本。那我孝敬你,你可不能拒絕。”
馮氏笑了,只得把這條烤魚吃進了肚子。
李云心笑瞇了眼,在馮氏臉上,響亮地香了一口。
拎起了裝著烤魚的布包兒,撒腿就跑。
馮氏看著李云心的背影,一溜煙兒地跑走了。
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搖了搖頭,笑了。
她拿了幾塊碎布頭出來,細細地挑揀起來。
打算抽空兒給李云心繡個新鞋面兒。
李云心拎著烤魚布包兒,一推門,就見李云柔已經把幾個弟妹,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每個人都洗干凈了手,圍坐在小炕桌周圍,眼巴巴地望著門口。
偏偏還都安安靜靜的,一聲兒也不出。
李云心再次笑瞇了眼,她把門關好,把裝著烤魚的布包打開,給每個人面前都放了兩條。
最后多出來一條,李云心遞給了李云柔:
“姐,你吃!”
李云柔搖了搖手:“你吃吧,抓緊點兒,別推來讓去的。
要不,一會兒二伯娘就該聞著味兒過來了!”
李云心想想,覺得也很有道理。
于是不再推讓,干脆利落地把手里最后一條烤魚,塞進了自己嘴里。
屋子里剎那間變得分外安靜,只余一片細細的咀嚼聲。
李云心看著一幫小蘿卜頭兒,吃得舔嘴抹舌的模樣,忍不住覺得有點兒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