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金星的臉色變得非常糾結,他是無意間撞破了全旭的陰謀,看到了他的野心。
這不是無端的揣測,而是有著詳實的事實依據。
大明士紳,包括牛金星本人,是什么尿性?
他自己非常清楚,大明士紳誰向朝廷交稅?誰不是想盡一切辦法逃稅?他們寧愿花一萬兩銀子鋪路,行賄,也要剩下八千兩銀子的稅。
看上去,這樣做是非常傻的,可事實上,他們這么做反而非常聰明,明面上的八千兩銀子的稅,真正交上去的時候,一萬五千兩銀子都打不住。
胥吏,衙役、稅丁,層層克扣,層層盤剝。
全旭雖然是糧長,無論是徭役和稅,都是一力承擔,該交多少交多少,不推諉,不退讓,不含糊。
他求的不是一點半星的利益,而是人心。
全旭開設學堂,不收學費,還免費提供飯菜,衣服、書本,哪個私人書院能這么慷慨?
當然,朝廷的官學也是這樣的,但是國朝養士二百多年,哪個讀書人敢反,會反?
全旭不僅僅是辦學,興學,還重商,重工、他儲存了大量的鋼鐵,牛金星親眼看到過,這些鋼鐵,足足幾百萬斤。
雖然有很多都加在泥水里儲存了起來,在牛金星看來,這正是全旭的聰明之處,幾百萬斤鋼鐵被裝在房子里,一旦全旭造反,就可以挖出來,隨時打造成兵刃、鎧甲,幾百萬斤鋼鐵,足夠全旭打造數萬套鎧甲,十數萬柄兵刃,武裝十數萬軍隊。
全旭有糧食,有非常多的糧食,這些糧食在天災人禍的時候,就可以武裝軍隊,全旭想造反,這是非常有可能的。
要不然,他不會養活那么多家丁兵。
他不會養活那么多百姓。
他只是在無意間稱呼自己的女兒為小公主,反心已露,昭然若揭。
自己該怎么辦?
從賊?
那豈不是愧對列祖列宗?
不從賊?
他已經上了全旭的賊船,還下得去嗎?
一旦朝廷追究起來,他是金梯書院的山長,在官府眼中,自己就是全旭這個大反賊的謀主……
一旦事敗被抓,那可是要送到京城凌遲的。
當然,牛金星也可以向朝廷告密?
向誰告密呢?
大名府肯定不行,大名知府已經被全旭腐蝕了,二人好得恨不得穿一條褲子,如若不然,全家莊鎮巡檢司也會不讓全旭的門人擔任,另外一個就是全旭的小舅子湯大朗。
要說逃走,他現在還出得了全家莊鎮嗎?
無論從哪個方向離開,到處都是全旭的人。
牛金星有些頭疼,到了晚上,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徹底的失眠了。
同樣的消息,其實袁世卿也聽到了。
全旭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全旭說著無意,牛金星聽著有心。
袁世卿則是直接向全旭提出:“此事大忌諱!”
全旭這才恍然大悟。
暫時不提。
到了袁宗第放學回到家中,只見袁世卿坐在桌廳里的桌子上,桌子上擺放著一碟子花生米,一碟蠶豆,還有盤姜汁松花蛋,一盤冷切豬耳朵。
袁世卿自斟自飲,已經喝得滿臉紅光。
“阿爹,好雅興!”
看著袁世卿喝酒,袁宗第也不客氣,拿起酒杯,給自己倒了一杯,直接仰口喝進肚子里。
袁宗第也喜歡喝酒,只是普通的米酒、黃酒還有各種果酒,他并不喜歡,他反而喜歡這種清澈如水,甘烈如火的全記二鍋頭。
全家莊鎮雖然糧食很多,但是,全旭依舊也從江南購買米糧,當然他會把玉米、紅薯、土豆賣出去,一來一回反而賺了不少錢。
糧食根本就吃不完,一部分釀酒,這個小酒廠,產量不是很高,一年四五百噸的樣子,但是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大酒廠了。
全記的二鍋頭,已經慢慢打開了一部分口碑,當然,北方人喜歡喝,南方人可不喜歡喝,主要是賣給北方,或者經大同方向,賣給草原上。
這種酒可算是奢侈品,賣到草原上一壇五斤高達十兩銀子,一般人可喝不起,不過,在全家莊鎮,一壇五斤裝的二鍋頭只賣八錢銀子。
內部價更便宜,一兩銀子可以買十斤裝的一壇。
袁世卿望著袁宗第,長長嘆了口氣:“虎頭,咱們回老家吧?”
“為什么回去?”
袁宗第搖搖頭:“我才不想回去,回老家吃沙子嗎?咱們在這里難道不好,阿爹,我也不小了,你想娶誰,不用跟我商量,無論是黃嬸也好,柳姐也罷,就是劉寡婦那也行!”
“滾滾蛋!”
“要不,你把她們仨個都娶了!”
袁宗第笑道:“我可聽說了,全爺在那邊蓋的新樓,你一套宅子,聽說,現在正在精裝,叫什么四房兩廳,你放心,只要進了咱家的門,我絕對不鬧,不吵,當她們的乖兒子,我還等著當大哥呢!”
袁世卿有些苦笑不得,他剛剛想開口,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起身來到門口,輕輕打量著周圍,發現無人靠近,就關上門和窗戶,拉上簾子。
“虎頭,我跟你說一件事!”
袁世卿壓低聲音道:“咱們東家,就是全爺……”
“怎么了?”
“他想造反!”
袁世卿將全旭無意間抱著他的兒子,逗著女兒說著,女兒是他的小公主的事情說了出來。
袁宗第微微一笑:“那不正好,全爺要是當了皇帝,阿爹怎么也能混上公侯當當!”
“啪……”
袁世卿氣憤地一巴掌拍在袁宗第的腦袋上:“你孩子,說什么混話,這事能說著玩嗎?”
“阿爹,你難道沒有出過全家莊鎮,除了咱們全家莊鎮,外面是什么世道?”
袁宗第一臉放蕩不羈的笑道:“我們在上學的時候,一個活動叫憶苦大會,簡單來說,只是大家伙在一起說說自己的遭遇,我的那些同窗,十有八九,都是被土豪劣紳和貪官污吏,逼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他們……”
說到這里,袁宗第憤憤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我就是年齡小,力氣不夠,要不然,我就拿著刀把他們都殺光!”
“大明氣數未盡,現在要是造反,就像飛蛾投火,自取滅亡,全爺攢這些家當可不容易,這話一定要注意!”
袁世卿皺起眉頭道:“我估計啊,全爺也不是想要造反,只是想給大小姐一場大富貴,你想想,他現在只是監生,算不得士紳……”
袁宗第搖搖頭:“我倒認為,全爺該反,你看看,咱們全家莊鎮,一年前是什么樣子?別看其他家,就算我們家,我連一件像樣的衣裳都沒有,可現在呢?阿爹,你攢了多少錢!”
“我攢多少錢,還不是為了將來給你娶媳婦?”
袁世卿有些得意的笑道:“其實也沒有多少,還不到一百兩!”
“一百兩,咱們到老家才夠買十畝地!”
袁宗第冷笑道:“一百畝地一年才能掙幾個錢?能吃上這么好的飯,你能喝上這么好的酒?全爺我是佩服的,這些天,我聽說,外面的人罵我們賤人,說我們不配讀書,就他們配?這是什么道理?孔子都有教無類,他們才不配!”
袁世卿長長的嘆了口氣,兒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見。
就在袁世卿借酒消愁的時候,全旭與二娘、三娘一家人坐在暖閣里逗著大女兒,雖然沒有用牛金星取的名字,不過,全旭還是非常俗套的給二娘生的女兒,取了一個非常文雅的名字,景慕。小名就叫慕慕!”
“慕慕!”
全旭抱著吐著奶泡泡的全景慕,一臉欣喜。
三娘望著開心的全旭,心中隱隱有些失落。
自從她回來之后,她的母親湯邱氏就專門給她說起來生孩子的事情。
甚至問起了三娘與全旭的房事問題。
三娘也非常無奈,他們之間非常的和諧,按說次數也不少,可惜,他一直沒有懷孕。
現在二娘的女兒都出生了,她的肚子反而平平如初,讓她不僅失落,更加難過。
全旭和二娘可以生女兒,證明全旭沒有問題。
全旭既然沒有問題,那說明三娘有問題。
此時,三娘有些想哭。
就在全旭抱著小慕慕的時候,突然感覺肚皮上傳來一陣濕熱。
小慕慕尿了。
全旭手忙腳亂的將孩子遞給二娘,二娘將小慕慕放在床上,給她換尿布。
全旭被三娘催促著去換了衣服,洗洗澡。
就在全旭準備返回房間的時候,突然徐彪快步向全旭走過來。
“全爺,不好了!”
“怎么回事?”
徐彪壓低聲音道:“姓牛的跑了!”
“跑了?”
徐彪道:“今天上午的時候,牛金星正常上課,他向孫教授說,自己要去大名府城,參加一個勞什子的詩會,讓府里給他套了車。可是,他在走到半路的時候,把車夫給踹了下去,駕著馬車,朝著開州跑了!”
“他為什么要跑?我待他不薄啊!”
全旭并不知道牛金星是被嚇跑了,此時牛金星并沒有放棄對大明仕途的幻想,當然,他也不敢舉報全旭造反,因為他不知道全旭在衙門里到底有多少關系。
只不過,他知道,全旭請過大名府一州十縣幾乎所有官員吃飯,這些官員都拿過全旭的好處,他害怕在北直隸的官府中舉報全旭不成,反而被害死在牢里。
牛金星一路逃回老家,準備在河南舉報全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