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
當蘇文說出這三個字時,大殿之內響起了微不可查的嘈雜聲。
因為幾乎所有人都立刻意識到了其中問題。
蘇文的回答,是“我明白”,而非“我愿意”。
看似一字之差,其中蘊涵的意思,卻相隔了十萬八千里遠。
而就在眾人面面相覷,甚至已經有幾名大臣面露怒容,準備痛斥這等大不敬發言時,只聽皇帝奧古斯通·萊因哈特輕聲道。
“明白就好。”
隨后,他提高聲音。
“現在,我將福爾維奧·阿克夏公爵之位傳授于你。”
此言既出,所有嘈雜化為烏有,大殿上的人們目睹著皇帝手中的權杖亮起光芒,如同一道泉水般升上空中。
這道光芒代表著儀式的完成,它沖出了大殿,分裂成無數碎片,朝著四面八方的天空散開,如同白晝中的一道道流星。
待光芒消逝,皇帝收回了權杖,靜靜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神色依舊平靜與淡然,雙眼中的目光仿佛能夠穿透一切。
他繼續緩聲道:“……除公爵爵位以外,根據歷代先皇流傳的旨意,帝國南方特里底斯行省、西方德蘭行省、北方北高原行省,此三行省皆為阿克夏家族預留之領地。從即日起,原三省統領轉為代任統領,直到完成領地交接,便可終結千年來的領主空缺。”
至此,有關阿克夏公爵之事,總算是塵埃落定。
皇帝奧古斯通·萊因哈特并未久留,而是以身體欠恙的原因,在簡短的儀式結束之后,便隨身邊那名精靈的攙扶進入了大殿深處。
按理來說,如果是一般情況下的授爵儀式,在這個時候,便應該由剩下的人們上前對得到爵位的新晉貴族表示祝賀;然而,直到皇帝消失后許久,大殿中的一票高層貴族們愣是沒有哪個主動靠近蘇文,也沒人開口說話,氣氛一時間陷入了某種詭異的僵持中。
蘇文知道,結合起自己幾天前那通針對皇室的操作,再加上剛才刻意為之的回答,這才是符合常理的反應。
相反,皇帝奧古斯通完全不以為意,而是輕描淡寫般略過此事,完成授爵儀式,反而有些出乎蘇文預料。
其實在說出那三個字時,蘇文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反正公開宣誓效忠是不可能的,大不了這個便宜公爵就不要了嘛。
又不是他求著皇室給自己的。
而現在,蘇文則完全可以感覺到,皇室是真的想讓自己當阿克夏公爵。
既然如此,周圍這群蟲豸的反應,和他又有什么關系呢?
蘇文沒有將視線停留在在場任何人身上,而是轉身走向大殿之外,很快便來到了等候的泰勒·德米爾面前。
“既然儀式已經完成,我們就回去吧。”
他說道。
與此同時,一場發生在多羅克城,如同黑色潮水般的行動,正式開始了。
多羅克城的南部城區是人盡皆知的富人區,其地位僅次于皇宮附近的貴族區。
這里街道開闊,房屋建筑嶄新而整潔,隨處可以看到限制通行的私人莊園與別墅群,一般的普通平民若無許可,根本無法進入大部分區域。
早上七點,太陽剛剛升起。
對多羅克城的貴族們來說,今天是特殊的一天,因為他們要大清早前往皇宮,參加那位阿克夏公爵的授爵儀式。然而對于多羅克城的平民、乃至大部分富人區的居民而言,這件事距離他們還是有些遙遠,因此這里和往常并沒有什么不同,大街上依然人聲鼎沸。
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在綠意盎然的街道上,植物與建筑的陰影當中,一些肉眼難以分辨的波紋正在輕微涌動。
到了八點四十分,終于有人留意到了南部城區的異常。
只見不知何時,這里的天空竟烏云密布,抬頭完全看不見太陽,而明明幾百米之外的其他地方,還是陽光普照。
但沒人覺得這是什么大事,只當是云層剛好遮蔽了此處。
八點四十五分,淅淅瀝瀝的雨點落下,空氣中彌漫起了濕潤泥土的味道。
此時的南部城區,早已經處處都被陰影籠罩。
裝裱豪華的咖啡館里,一名身穿休閑服裝的中年男人正看著窗外的景象。
明明更遠處的天空充滿陽光,但眼前的街道卻落著雨絲。
這種奇景無論在哪里都不多見,尤其是在北部多倫更聞所未聞,因此讓他覺得十分有趣,一時間竟然看得入神。
忽然,他聽到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起初他并沒有太在意,認為只是咖啡館的顧客走過,直到這聲音越來越近,在他的背后消失。
有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男人不動聲色地摸向了上衣口袋,同時回頭望去,但隨即愣住。
身后的走廊空空如也,根本沒人。
“見鬼了。”
他松開手,再次望向窗外,雖然可以肯定剛才只是自己的錯覺,但依然再也沒有了欣賞雨景的興致。
“唉。這種擔驚受怕的生活,什么時候才能是個頭……”
他輕嘆并喃喃自語道。
而就在這時,一個讓他汗毛樹立的聲音,在他的耳邊輕輕響起。
“曼努埃爾·奧德賽,找到你了。”
男人毫不猶豫,再次把手伸向口袋,可卻發現一團黑霧早已將入口封堵。
他隨即想要大聲呼救,卻看到周圍的景象正飛速黯淡,咖啡館早已不見蹤影,而自己則如同整個人在墜入黑淵……
同一時間,類似的事件在各處上演。
公寓里、禮拜堂的座位上、商場的一角、封閉的私人圖書館……黑影吞噬了一個又一個奧德賽家族成員。奇怪的是,周圍的人似乎都全然不曾注意到,有人就這么消失在了他們身邊。
黑霧的彌漫持續了一個小時。
上午九點,雨停了。
南部城區上空的烏云漸漸散去,天空放晴,一切都如同往常般平靜。
六皇子薩拉·萊因哈特坐在返回府邸的車上,感到一陣心煩意亂。
他的心情很差,甚至只要一閉上眼,眼前就會浮現出剛才皇宮里“阿克夏公爵”那張年輕而又傲慢的臉。
而只要一想起這張臉,這位皇子就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
不僅僅因為那家伙明擺著是冒牌貨,更不在于他那大逆不道的發言導致了皇室的顏面受損,而是他背后的身份,讓薩拉·萊因哈特始終感到隱隱的不安。
這種不安的根本原因,還要從幾個月前的事情說起。
近年來帝國南北的局勢已經是人盡皆知,但并非每個人都會為此感到擔憂,真正有實力的人只會在亂局中尋找機會,獲得平時不可能得到的利益。薩拉·萊
因哈特顯然就是這樣的人,憑借著皇子的高貴身份,再加上經營多年的龐大關系網,他完全有能力在這股風浪中尋找到、并且抓住那些自己想要的東西。
比如某些被迫站隊、以至于不得不放棄大量地盤與資源的勢力。
瑪爾塔利亞亡靈法師派系,便是這些勢力中最大的一塊蛋糕。
像這種明面上見不得光,必須要暗中培植民間勢力才能發展的超凡者組織,放在特殊時期,就是最好的肥羊。只需要給他們留一點安身立命的保障,讓他們不至于被餓死,其余的東西就能夠肆意掠取……這早已是所有人的共識。
而薩拉·萊因哈特,就是出手最早的那個。
在他的親自策劃下,原屬于北部帝國最大商會之一的奧德賽家族早已經被滲透并招安。當瑪爾塔利亞亡靈法師派系的收縮計劃開始時,他便著手于將大量屬于后者的財產和物資輸送到多羅克,落入自己口袋。
此事進行得很順利,沒過多久,原本的奧德賽商會幾乎就只剩下了一具空殼。
就在大約一個月之前,薩拉·萊因哈特還在為自己出手迅猛而沾沾自喜,甚至還為此嘲弄過同樣在籌劃著類似事情的九皇子彌爾頓·萊因哈特。可沒想到,那之后僅僅才過了幾天,風向突然改變,瑪爾塔利亞在一夜之間得到了無比堅固的靠山,所有正在蠢蠢欲動的獵食者們聞訊,紛紛立刻暫停、甚至終止了針對其“分食”的計劃。
至于那座靠山究竟有多大,薩拉·萊因哈特并不清楚,只知道是自稱為“主上”的神秘角色。但有一點倒是早已公開:如今瑪爾塔利亞的代理話事人,是一位大魔導師級別的存在,而它卻自稱為“主上”的仆從。
這意味著什么,根本不用多說。
得知此事的薩拉·萊因哈特宛如兩極反轉,之前有多么得意,現在就有多么不安。但覆水難收,事情已經做出來了,敗露只是遲早的事,多方考慮之下,他終于做出決定,將奧德賽家族所有參與此事的成員秘密轉移到多羅克。這倒不是為了保護他們的安全,而是為了保護自己——要是奧德賽家族的事情敗露,這些人到了瑪爾塔利亞那位新主人的手里,他們肯定會出賣自己,告訴對方自己才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
而把他們接到多羅克來,即便瑪爾塔利亞如今有大魔導師坐鎮,想必也不敢在此處造次,只需要讓這些人隱姓埋名,避過了這陣風頭,自己就算是安全了。
到了那時,再找個機會把這群人秘密處置掉,就再也沒人會追究。
起初薩拉·萊因哈特認為這個補救計劃可謂天衣無縫,但隨著時間越發推移,擔憂卻沒有減少。尤其是當他聽說北方出現有關那名“主上”的眷顧、名為賽文·阿萊耶的公爵身世傳聞時,他立刻意識到,“主上”的能量,或許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強大。
否則,帝國憑什么允許、甚至促就這種傳聞出現?
接下來的發展更是進一步印證了他的猜想,賽文·阿萊耶在多羅克的高調登場、無比順利的血脈驗證,乃至于前幾天北部帝國有關那封信引起的軒然大波,都讓這名皇子意識到一個讓他無比驚恐的事實:如今的帝國皇室,甚至都無法在這名年輕人面前挺起胸膛!
先是背后有著西方支持的精靈種,再是這名代表著神秘勢力的年輕人……如今的多倫帝國,到底走到了怎樣風雨飄搖的地步?
但比起這個,薩拉·萊因哈特更加擔心的,則是自己先前做出的事會不會暴露。畢竟他的補救計劃能夠奏效的前提,是基于瑪爾塔利亞、或者說那名“主上”的勢力,不敢在帝國首都多羅克這種地方亂來。可現在就連皇室都要向對方低下頭顱,這個前提條件就顯得沒那么有說服力了,這正是他心煩意亂的源頭。
而正當他盤算著,到底該不該放棄對自己在多羅克核心圈子里名聲的顧慮,提前對奧德賽家族成員進行滅口計劃時,他所乘坐的車輛突然急剎車,令他幾乎撞到了正對面的擋板。
薩拉·萊因哈特本就心情不好,這下更是勃然大怒,對前方的駕駛艙吼道:“怎么回事,你們不想活了嗎!”
兩名專職司機戰戰兢兢回頭,其中一人用顫抖的聲音回答:“大、大人……剛才有個人突然沖出來,擋住了路。”
“那就碾過去!”
“可是……”
薩拉·萊因哈特猙獰道:“我說了,碾過去,有人找死,就讓他死!”
而話音剛落,他身邊的車門外面,卻響起了一連串敲門聲。
薩拉·萊因哈特被這等膽大妄為的行為氣得七竅生煙,當即抓起了手邊的佩劍,拔出鞘來,推開車門,就要沖出去砍人。
可車門剛打開,一只大手便抓住了劍刃,隨后用力一捏,這把品質超凡的附魔寶劍,竟然直接四分五裂地破碎。
隨后,手持劍柄的薩拉·萊因哈特被不費吹灰之力般推回了車廂里,而那個捏碎了佩劍的身影也順勢擠了進來,并毫不客氣地把他趕到角落,自己則坐在了他原本的位置上。
“薩拉·萊因哈特皇子。”
來人平靜注視著面露驚恐、卻又無處可退的六皇子,嘴角勾出一絲微笑。
“在下名為塔蘇里,代表‘主上’而來,不邀請我去你府上坐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