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用了短短十幾個呼吸時間,蘇文所在的街道上,就出現了不止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
他們身穿墨綠色制式甲胄,手持蘇文認不出名字的步槍,前后將他包圍的水泄不通。無人機也下降懸停在了低空,投射下來的亮紅色光柱幾乎要懟到蘇文的腦門子上,其擴音器不斷發出“舉起雙手,抱頭下蹲”的命令。
蘇文陷入了愕然,因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竟會遭遇如此高規格“禮遇”。
特里底斯領地的發展進度合乎預期,無論是基礎建設還是人員武裝,都達到了不亞于地球的現代化,但這里的風土人情……是不是出了點什么問題?
蘇文想起了剛才無人機發出的警告聲,自己好像是因為“非法游蕩”,才會遭遇眼下困局。
那么,到底怎樣的出行,才會被認為合法呢?
帶著這種疑惑,蘇文按照無人機的命令照做。他倒想看看,自己究竟會被帶到什么地方,以及會進行怎樣的處置。
蹲在地上的蘇文很快被戴上了手銬,并被兩名士兵一左一右押送上了街道拐角處的一輛警用車,伴隨著車輛平穩起步,蘇文能感受到這輛車使用的是電力驅動。而直到這時,他才想起來,剛才站在街道上令他感到不對勁的其中一個原因,正是因為偌大的街上,竟沒有停放哪怕一輛車,甚至就連古老的馬車或人力車都沒有!
蘇文不禁心想,特里底斯,到底是怎么了?
警用車很快駛離了這片街區,駛向一片林立廠房的工業區劃,蘇文遠遠就聽到了機械的轟鳴、并且透過車窗看到了高聳入云的煙囪、來往不休的運載車輛。直到現在,他才終于明白過來,那些本應存在于居民街區的人,到底都去了哪里。
不出意外,就在前方的工廠里。
只不過,蘇文所在的車輛,并沒有進入這片工業區,而是沿著開闊的街道,一路駛向了紅楓鎮的中心區。
那里顯然是整座城鎮的核心地帶,也是當年紅楓鎮議事會所在的地方。
隨著繼續前進,街道上車輛和人逐漸多了起來,但無論是車輛還是人員,都透露出光鮮高貴的氣質,尤其是往來人員,大都身穿與此前見到的希格露恩類似的白色制服。蘇文看著他們,就像是看到了這片大地上曾經的貴族。
但無論他們是否貴族,蘇文知道,眼前這些人,肯定不會是“非法游蕩”的對象。
因為這些人和自己剛才所做的事沒有任何區別,同樣在街道上行走、或者駕駛車輛經過,卻沒有受到抓捕。
蘇文若有所思。
不知過了多久,車停了,蘇文被押送到了一棟類似于警署的建筑中,在臨進入之前,他抬頭看到了大門上的牌匾。
《紅楓鎮收容改造局》。
旁邊還有一句標語:
“一切為了主上的意志。”
好家伙。
蘇文自始至終都沒有作出任何反抗的行為,但兩名押送的士兵還是將手銬鎖得很緊,直到將他扭送至一間羈押室里也不曾松開。
于是蘇文只能保持著雙手靠背的姿勢坐在冰冷的鐵椅上。
羈押室很大,空氣溫度比外面低了十幾度,由于蘇文為了真實體驗,開啟了外界感官模擬,此時相當于毫無遮蔽置身于其中,竟感到一絲刺骨的寒意。他仔細打量四周,只見墻壁與地面干凈整潔,甚至墻面上還鋪滿了防止撞墻的海綿墊片,但置身在這種地方,體驗感似乎并不比陰暗潮濕的地牢要好多少,尤其是那死寂般的寧靜。
蘇文就這么原地呆坐了幾個小時。
在這期間,他沒有進行任何其他安排,只是在不斷思考,腳下這片在自己離開之前如同新生太陽般朝氣蓬勃的地方,究竟是如何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如今他終于明白,希格露恩再次與自己相見時,臉上那復雜的神情,可不僅僅來自于輝煌大陸外部的壓力,恐怕更多出自內部。
終于,羈押室的大門被再次打開,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審問官帶著兩名士兵出現,把蘇文帶到了隔壁的審問室。
“姓名。”
雙方坐下之后,審問官面無表情說道。
蘇文沉默不語。
見他不回答,審問官提高了聲音:“我們調查了B3號街區和周邊街區的居民資料,根本沒有你這號人物!搜身的時候,也找不到你的身份證明!你來自哪里?目的是什么?不老實回答的話,我們會把你當做間諜處置,到那時,你再辯解也沒用了!”
蘇文依然沉默不語。
他倒想要看看,自己沒做傷天害理的事,就在大街上走了幾步,究竟會得到怎樣的結果。
接下來他不動如山,任憑對方如何恐嚇、威脅,就如同石頭一樣閉目養神。
終于,對方不再開口,只是用冷笑的表情看著他。
他起身打開了大門。
“你會后悔的。”
臨離開前,這名審問官冷哼道。
蘇文很快就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經過簡易到不能再簡易的審判程序,蘇文當天就被以“非法游蕩罪”和“身份不明罪”定罪,這簡直讓蘇文大開眼界,他此前從未聽說過這兩種情況是需要入罪的。別說是那部《特里底斯法典》,哪怕是在過去的封建時代,也不過如此。
但話說回來,誰說現在不是封建時代了?
只不過,“皇帝”變成了“主上”而已。
并且由于自己的消失,后者甚至更好控制。
蘇文內心中隱約有了幾分明悟,似乎理解了局面演變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步子太大,終究是會扯到蛋的。
如果這二十多年來,蘇文能夠親自坐鎮操盤,或許現狀未必如此糟糕,但在放任自流的情況下,包括瑪爾塔利亞在內骨子里來自舊時代的統治階層,可絕對無法按照蘇文預想中的道路前進。眼前的景象可不是什么偶然,而是必然。
接下來,遭遇定罪的蘇文,卻并沒有被送進監獄,而是被遣送到紅楓鎮的勞動改造局,并由那里發配到此行的終點,位于紅楓鎮北方十五公里的一處采礦場。他被要求以罪犯的身份在這里工作,內容是下礦采掘石料與各種礦石。
雖然蘇文自始至終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但名字這種東西,顯然在此處已經不再重要,他領到了帶有編號的銘牌和工服,然后和一群同樣遭遇的罪犯們共同進行了簡單培訓,就被送到了地下數百米的深層礦洞,用最原始的工具展開采掘。
蘇文沒有就此離開,他在這里足足待了七天。
暗無天日的七天。
每天,他都要至少十四個小時待在礦井之下進行高強度工作,周圍的礦工們稍有怠慢,就會遭到呵斥與鞭撻。地下壓抑的氛圍讓每個人臉上都充滿麻木的絕望,唯一的好處
,大概就是生產力提升導致糧食成本足夠低,能夠讓所有人吃上飽飯,雖然只是最簡單、最粗劣的糧食,但足量供應。而這也徹底斷絕了人們反抗的想法與可能性。
因為不至于活不下去。
蘇文默默觀察,那些來到此處時間最久的礦工們,其精神狀態幾乎已經成為了行尸走肉,雖然看起來健壯,但更像是行走的空殼。
直到第七天,蘇文終于確認,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自己未來的命運,將會永遠與這座礦井為伴,直到這里的深層礦脈挖完換到下一個,或是死于某場滲水或坍塌事故——但事實上,由于有著“主上之眼”的預警,后面這句基本上不會發生,甚至還能順便刷系統獎勵,所以蘇文和其他工友的余生,甚至連這種解脫的方式都被剝奪。
這段經歷給了蘇文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象。在此之前,他始終都是以站在上層建筑頂端的目光打量著一切,而從未有真正體驗過底層的生活,以至于他都已經快要忘記,在這片大地之上,曾經的窮苦之人過著怎樣絕望的生活。
現如今,時代變了,卻又什么都沒變。
同樣是在這七天時間里,蘇文派出的好幾路偵察裝備,也陸續將特里底斯領地、乃至大半個輝煌大陸的現狀傳遞回來。
宏觀上,正如同希格露恩所言,如今得世界進入了兩極對峙階段,特里底斯領地被夾在北部大陸中央地帶,時刻面臨著巨大壓力。
或許正是這樣的外部壓力,讓特里底斯領地短短十幾年內成為了軍工復合體主導的形態,底層人民的生活也從當初的安居樂業轉變為強制勞動。無形的高壓政治就如同一道看不見的鐵幕,緩緩落在每個底層人的肩頭。
與此同時,曾經的瑪爾塔利亞早已成為盤踞各處的龐然大物,以其為主導的統治階層,過著前所未有的奢靡生活。若是蘇文以“主上”之名回歸,那么他會看到強盛無比的特里底斯領地,擁有不計其數精兵悍將、發達的軍工科技和先進的戰爭機器……但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那便是抽干了中、下層民眾的血液。
蘇文逐漸理解了一切。
只是有個問題,他還搞不清楚。
這樣的景象,是否系統所期望,或是自己所期望?
自始至終,蘇文建立英雄協會、在塞卡蘭達發展力量,乃至重建特里底斯領地,動機都是為了賺取兌換點數和系統獎勵。現如今,他有了花不完的點數和獎勵,手中的底牌比地上的沙子還多,卻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尤其是切身體會到了現如今特里底斯領地底層人的現狀之后,蘇文更加迷茫:瑪爾塔利亞的統治階層嚴格來說并沒有背叛自己和“主上”,甚至于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他們的功勞。自己到底是該感謝他們,還是該責備甚至懲罰他們?
第七天結束時,蘇文想通了答案。
既然兌換點數短時間內已不再是需要追求的事物,那么之前不敢想、或者說太過遙遠的東西,是時候該擺上臺面了。
現在的蘇文,擁有了新的目標。
那便是終結眼前這個時代,直到走出腳下星球的桎梏。
就從特里底斯領地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