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野杏雙手攏在腹前,十分客氣地問道:“不知遠山君你有沒有空,能不能找個地方,我們坐下來聊一聊?”
“當然可以。”遠山澈扯了扯嘴角,點頭道,人家年齡比他大得多,算是長輩了,還這么客氣,他實在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拒絕。
“那就好,放心,不會耽擱你太長時間的。”南野杏眼角透著些皺紋,笑著說道。
三人離開了嘈雜的港口,往一側比較安靜的小道走去。
南野豆子輕易不敢跟遠山澈對視,只好拉了拉母親的衣角,小聲問道:“老媽,為什么遠山會從咱們船上下來啊?”
南野杏瞥了她一眼,似在揣摩女兒的想法,粗略說了一遍剛才發生的事情。
“嗷……”
聽完后,南野豆子稍稍吃了一驚,下意識望向遠山澈。
這個人的身邊總是會發生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呢,當初收養大吉,起因就是看到他從樓上掉了下來,以一種相當滑稽的姿勢,掛在了樹上,讓她至今記憶猶新。
這讓她忍不住心生羨慕,同時又不大羨慕,能碰上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這個人的生活肯定遠比她們充實得多,但,應該也很累吧?
“南野阿姨,剛才真是多謝你們了。”遠山澈再次低頭說道。
要說他們一行人翻船有多危險,其實也不至于,畢竟那里離港口不遠,還有救生衣,死不了的,不過要是沒南野杏她們幫忙,肯定會變得比現在狼狽得多。
不愧是這年頭還在繼續堅持當海女的人,這些海女給他的觀感,都是淳樸而熱情的好人。
南野杏笑著擺了擺手,道:“不用啦,謝謝什么的,你們都說好多遍了。”
“坐吧。”
他們找到了一處長椅,南野杏招呼著遠山澈坐下。
南野豆子瞅了瞅,想也不想就準備坐在中間,但被南野杏揮手趕走,一副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的架勢,她只好嘟著嘴站在一旁,生起了悶氣。
“倒是我得跟遠山君你說聲謝謝。”
南野杏繼續剛才的話題,低下頭,十分認真地說道:“非常感謝你對我們家豆子的照顧,這孩子從小就不長記性,調皮搗蛋,在外頭闖了禍也不敢跟我們說。”
“不客氣……”遠山澈遲疑地說,偷偷瞥了南野豆子一眼,他不知道這只憨豆究竟說了些什么,弄得他現在也不曉得該以怎樣的立場說話。
“……”
南野豆子偏著頭,知道自己不能再裝死了,得想辦法跟遠山澈對好口供,免得在老媽面前穿幫了。
就之前她決定不當不良少女了,打算先干幾個月海女掙外快,但老媽不相信她會輕易從良,反倒因為她前陣子動不動就抱著大吉出門,到傍晚才回家,追問起了她到底跑去哪里耍了。
而她被問得緊張了,一不留神,就把遠山澈的事說漏嘴了,結果,連帶著收養大吉的具體經過,都一并暴露了。
她就像一個竹筒,被老媽捏在手心里,豆子粒大小的心事都被一股腦倒了出來。
還好她記得遠山澈很介意自己極道的身份,急中生智,硬是掰了回來,沒有暴露這事,只說了他是上班族,兼興趣使然的劍道高手,在她被小混混糾纏時,趕走了他們。
“啊,要是這時候千秋在就好了。”南野豆子撓頭抓耳,不禁想道。
千秋很聰明,肯定能幫她想到好的說辭,之前老媽準許她收養大吉,就是多虧了這位閨蜜說了一大堆養貓的好處,愣是把一開始堅決反對收養流浪貓的老媽說動了心。
可惜千秋這陣子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總是見不到人,在學校也罕見地打起了瞌睡,問就是用功過頭,她和高坂梨想找她聊天都不成。
沒辦法,南野豆子只好擠眉弄眼,說道:“咳咳,我跟老媽說了我們認識的經過,就收養大吉,還有之前你幫我趕走了那幫混混。”
遠山澈一臉黑人問號,他知道這只憨豆想傳達信息,但關鍵是他沒有顏文字翻譯技能啊。
“對了,遠山君,我聽豆子說了,你們是在海女展覽館認識的,”南野杏當然知道那邊正在施工,好奇問道:“這么說,你現在是在建筑公司上班咯?”
“啊?”遠山澈微微一愣。
這時,他總算是反應過來了,對方似乎還不知道他是極道。
這讓遠山澈頓時松了口氣,他本來還在擔心,人家當媽的,要是誤以為他一個極道對自己女兒別有用心,該怎么解釋好。
招來白眼什么的,還是小事了,最重要的是眼下不能跟海女一方產生沖突,進而影響到展覽館的施工進度,他可是投資了不少錢進去的,要是打水漂,那得肉痛死。
當初他決定投資海女節的前景,拿下展覽館的重建工程,特地注冊了一家新的建筑公司,進行包裝,就是為了避免極道背景影響到海女節的生意。而他之所以很熟悉井川武夫的詐騙套路,正是因為他也有過類似行為。
南野杏見他一直不答話,疑惑道:“怎么,不是嗎?”
遠山澈連忙說道:“沒有,我確實是在建筑公司上班,只不過那不是我的主業,我還有其他工作,比如負責規劃街道秩序建設和人事交際管理。”
俗稱看場子和當大哥,誰敢在他地盤上鬧事,頭都給打爛。
“哇,那遠山君你肯定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吧?”南野杏一副不明覺厲的表情,語氣感嘆,佩服道。
她就在想,遠山澈看上去白白凈凈的,手上也沒什么繭,不像是在工地干苦力活,應該是建筑工程師之類的,果然。
遠山澈頓了頓,模樣有些不自然。
“呃……這倒不是,我只有高中學歷。”
此乃謊言。
實際上他只有國中學歷,下意識好面子了。
不過,國中高中差不多嘛,算不上撒謊,就跟考試考了個71分,也能跟別人說自己考了七八十分一樣。
南野杏不以為意,反而越發佩服,說道:“那就更加不容易了。”她自己也沒讀過大學,跟丈夫開了一家海產店,掙辛苦錢為生,所以格外清楚在森嚴的學歷社會中,只有高中學歷,想衣著光鮮地當白領有多難。
她笑著說道:“這樣難怪豆子認識了你,會突然開始努力學習。”
“怎么?”
“遠山君你應該還不知道吧,豆子之前異想天開地說要當不良少女,我罵了她好幾次都不改,果然沒多久就在外頭闖了禍,還不敢跟家里人說。”
南野杏沒好氣地瞥了一眼嘟著嘴插不上話的女兒,說道:“還好有遠山君你在,這傻孩子吃過一次苦頭,最近總算是轉了性,愿意踏踏實實努力。”
“原來如此。”
遠山澈恍然,他還在奇怪怎么南野豆子會是一身海女的打扮,敢情是這只憨豆終于想通了啊,不當不良少女了。
這讓他頗為欣慰。
小孩子嘛,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錯再錯,不知悔改,尤其她們正值人生中最重要的階段,就應該好好在學校里學習。
當然,也不是說不讀書就成不了才,只是在學校的環境里,最有利于年輕人塑造正確的三觀,而在外面,就不說當不良了,哪怕只是輟學打工,都很容易走上歪路。
南野杏似乎很隨意地問道:“話說回來,遠山君你覺得豆子怎么樣?這孩子應該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沒有的事!”
要問他對南野豆子的看法,那當然是一個憨字,完全不著調,有時候恨不得讓人往她腦袋上敲幾下,但當著人家老媽面,遠山澈總不好說得這么直白。
他絞盡腦汁想著好話,說道:“南野……南野同學人很好,不管是對朋友還是對小動物,都很善良很體貼,也不會以貌取人。”
南野豆子不由得睜大眼睛,我去,原來我在你眼里評分這么高的嗎?那你之前還罵我罵得那么兇!
“是嗎?遠山君你還真是會說好聽的話。”
南野杏面帶微笑,頓了頓,知道該切入正式話題了,輕聲說道:“不管怎么說,跟遠山君你聊過之后,我放心多了,像你這么優秀的年輕人,愿意跟我們家豆子做朋友我很高興。”
旋即她話鋒一轉,話中帶話道:“不過,我希望豆子現在能以學業為先,這丫頭還小,不懂事,遠山君你這么聰明,應該能理解吧?”
南野豆子雖然早就習慣了被拿去跟別人家的孩子比較,但總算找著了插話的機會,趕緊道:“我哪里不懂事了?”
你看看,遠山剛才都沒這么說我!
“小孩子別插嘴。”
南野杏沒搭理她,只是認真地看著遠山澈。
自家女兒腦袋憨憨的,缺了根筋,沒聽出她的潛臺詞,但這個年輕人,應該是能明白的。
她之所以會叫遠山澈來這里說話,除了想感謝一下他,更重要的,是想確認他是怎么樣一個人,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要是是個油嘴滑舌,裝模作樣的人,那沒得說,回去就得讓豆子寫保證書不能再聯系他,往更糟糕的方面想,指不準豆子碰上的混混都是他找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拉近關系,但遠山澈給她的觀感不錯,談吐很好,為人誠懇,極有禮貌,不像那種人,這樣倒是可以暫時保持觀望。
只要不影響學習,也不亂來,讓他們繼續來往也不是不行,正好她一直在擔心豆子太憨了,大大咧咧的,沒半點女孩子的模樣,難得有男孩子這么欣賞自家女兒。
至于年齡上的差距,那不是問題,她跟豆子的爸爸也差了五六歲呢,慢慢來就好!
“我……”
遠山澈臉色愕然。
甚至有些驚恐,額頭都流下了一滴冷汗。
直到這一刻,他才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對方的問題和語氣,會讓他隱隱的有種既視感,合著就跟他在老家相親時的經歷一模一樣。
這他媽,儼然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風評被害,還不如直接承認他是極道呢。
誰也不知道,這是未來十幾年后,以修羅之名闖出偌大名氣,被無數人敬畏和崇拜,那位傳說中的極道成員,人生最黑暗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