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普通的晚上,修羽從她的世界里回來的第二天。
因為安易要去忙著地下室酒館的工作,修羽將瑞秋弄睡覺后,便開始無聊起來。
這時她想起了安易筆記本里,自己仍沒有全部看完的小說。
那里面有很多殘篇,但是也有一些可以一次讀完的短篇小說。
于是修羽拿出筆記本,找了一篇短篇小說開始讀了起來。
這是一篇叫做《1281公里》的小說——
還沒等他完全醒過來的時候,客廳里兩個小孩的吵鬧聲就注定他不可能再安穩地睡去了。
他有意識后的第一反應,就是為什么臥室的門會開著。
她的妻子穿著一雙膠皮拖鞋,那鞋有點大,所以她的腳步聲他也聽得一清二楚。
他先是陷入了焦躁的情緒中,因為他妻子對孩子的大呼小叫,通過大開的臥室門,簡直像是專門針對他一樣。
“一個天天跑夜班的人,多睡一會有什么錯嗎?”他在心里抱怨道。
一旦這種情緒產生,他更無法睡去了,而且他明白,就算他起來關上那扇該死的門,他也不可能再多睡一會兒了。
他從被窩里爬出來,床邊的窗戶上蒙了一層水汽,透著房外斑點狀嚴冬的冷色調景象。
“你還有空躺在那里發呆?你不知道起來管管孩子嗎?”他妻子像是有感應般的,在他剛剛坐起身后,便出現在門口拋出了幾句抱怨。
他將滿是死皮的腳,伸進拖鞋里。起身后,在臥室的門前站了一會兒,孩子們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繼續繞著客廳中那張舊茶幾奔跑。
“快去洗手!要吃飯了!”他的妻子從廚房中探出半個身子,對孩子們喊道。
他抱住兩個小家伙,孩子們在他的手臂下繼續扭動著身子,撲騰著手臂,發出尖銳的笑聲。
“你真像個廢物一樣,連弄孩子洗個手都做不了,你還能做成什么事情呢?”說完這話,他的妻子拉起兩個孩子的手,便走進洗手間了。
他隨手摸了摸大女兒的頭,沖著她的背影笑了笑。
他走過洗手間,來到廚房。將盛好的飯菜端出至客廳的茶幾上,他又回到廚房拿了兩雙兒童的筷子,和兩雙成人的筷子。
“你腦子是有問題嗎?你給你孩子吃這碗米飯,他們能吃的了嗎?”他剛剛將一雙筷子放到米飯的碗邊,妻子就對他抱怨道。
兩個孩子快速盤腿坐到了茶幾的一側,可以看到電視的那側。
“我今天不太餓,我以為想讓孩子多吃點呢。”他說。
“你還知道管孩子啊?你連他們吃多少飯都不知道,你管過他們嗎?”
妻子將一碗明顯看起來很多的米飯換到他的面前,幫孩子們打開了電視。
他將盤中的幾塊肉夾到孩子的碗里,兩個孩子沒有看他,只是大口地吃著米飯,視線都在電視中的卡通節目里。
“多吃點菜。”妻子沖孩子喊了一句。
“我今天晚上要跑個長途,可能得過兩天才能回來了。”他吃了一口飯菜對妻子說。
“行了,不用給我說了。自從你干了這個破活,你陪過孩子,陪過我嗎?”妻子說。
“這不都是為了多掙點錢嘛。”他答道。
“錢呢?你掙來錢了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之前欠了債,只能先把那些還上。”
“那是你欠的債,我憑什么和你一起過這種生活?自從我和你結婚以后,我得到什么了?你看看人家,每天都能出去玩。
我連給孩子買玩具的錢都沒有,你說我這是過的什么日子呢?”妻子每次說起這種話,情緒都會變得激動。
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悶著頭吃碗里的飯菜。
他經常在吃飯的時候哽咽,他只能用力向下吞著食物。
他不知道自己委屈什么,他覺得妻子說的沒有一句是錯的。
他也知道,面對今晚要跑的長途,他必須多吃一點,因為他沒有閑錢在高速站買那些比平時價格要高得多的食物。
吃完飯后,他將碗筷放進水池里。
“起來吧,不要在這里裝勤快了,你什么時候刷過碗啊。”
妻子將他手里的洗碗海綿奪過來,站在了洗碗池前。
他來到洗手間,開始刷牙、洗臉,像是入睡前那般,用肥皂將胳膊也洗干凈了。
他穿上保暖衣,又套上了那件紅色的舊毛衣,最后將羽絨服的拉鏈拉到脖子處。
他來到屋門前,將卡車鑰匙揣進口袋里,然后看向兩個孩子。
“孩子們,爸爸去上班了。”他對孩子們說。
“再見,爸爸。”孩子們將目光暫時從電視上移開,看著他一起喊道。
“我走了。”他對正在廚房里的妻子喊道,但是妻子沒有回答他。
他緩慢地打開門,走出去,電視里響著卡通片的聲音、廚房里有水流的聲音,隨著門的關閉,這些聲音也消失了。
他順著樓梯下樓,冷空氣越來越強,即便他躲進卡車里,也是一樣。
距離他要出發,還有些時間,他點燃了一根羽絨服口袋里的香煙。
他的視線透過飄在空中的煙霧,看著掛在車內后視鏡上的一串貝殼手鐲。
那是他和妻子七年前去海邊旅游的時候買的紀念品,他還記得他們在沙灘上吃的那頓露天晚餐,只不過他不再記得海膽的味道了。
熄滅了煙后,他打開了手機的導航,設定目的地后,屏幕上顯示他與目的地的距離是1281公里。
“1281公里。”他重復了一句,然后發動了卡車。
修羽看完這篇小說后,看了看寫的時間,大概是自己得病后,安易忙著工作的那段時間。
與之同時間的,還有另一部反應了同樣問題的小說,叫做《明日開獎》。
于是修羽點開這篇并不長的小說,讀了起來——
松望著超市里的試吃盒發著呆,里面擺著滿滿的小塊奶酪蛋糕,之前他已經自己吃了兩塊,給孩子吃了三塊。
他顯然不想讓這間高檔的進口超市內的其他人覺得他是一個窮得只能吃試吃產品的人。
更不想讓別人覺得他的孩子是一個讓窮鬼父親喂試吃產品的野孩子。
于是他扔下手中的牙簽準備離開,可是孩子對他說:還想吃。
他走到試吃盒旁邊,拿起一盒這種蛋糕,只有三個小塊。
他翻過盒子看了看售價對孩子說:生產日期不是太好了,我們一會就吃飯了,算了吧。
說完他領著孩子走向別的方向,孩子沒再固執的要那個東西,松并不感到欣慰。
他一般很少單獨帶孩子出門逛商場,今天有些特殊,原因也與錢有關。
松失業了有一段時間了,和幾個朋友搞了一些小項目,都沒有掙錢,他不得不靠借錢來隱瞞住自己已經失業的事實。
最終這件事情沒法再隱瞞了,因為債務必須要還了,但是項目遲遲不掙錢。
松給他妻子說明了一切,她妻子沒有抱怨、沒有吵鬧,只是坐在床上淡淡說了一句:這一輩子和你在一起也就這樣了。
這不是松第一次聽他妻子說這樣的話,實際上她說過三次——第一次是因為貸款買房,第二次是因為他沉迷于彩票,這是第三次。
松沒有反駁,只是他心里不怎么好受,他知道自己虧欠了妻子。
卻也覺得一個女人如果說出這樣的話,難不成只是為了嫁一個有錢人而活著嗎?
難不成自己這一輩子什么都不用干嗎?難不成有錢的人都是傻子要找個女人養著嗎?
這樣的抱怨在他心里還有很多,只是今天再次面對妻子的話,他又一次想起來之前她妻子對他的很多抱怨。
但此時他必須又一次借妻子的錢還債,他只得將自己的抱怨憋在心里。
為了表示自己想要改變的決心,他主動帶著孩子出來玩,好讓妻子能自己看會電視。
松挑了幾件便宜的商品,和孩子來到結賬臺,他不愿意做那個領著孩子逛一圈超市但是什么都買不起的人。
他牽著孩子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總是難以平靜。
他一直沒錢,這是事實。但是他總覺得錢好像很快就要屬于他了。
他想了很久,慢慢地放開了孩子的手,再回過神來,孩子不見了。
他沿著走來的路向回走,看到那個他以前經常買彩票的地兒。通過玻璃門就能看到兒子站在里面。
一進門,老板就告訴他,孩子走丟了,認識這里就進來了,他正想報警呢。
兒子望著一塊板子發呆,上面展示了一條獲獎信息,某某人中了幾千萬,那幾個數字零一個不漏的寫在板子上。
“你在看什么?”松問兒子。
“我在數數。”
“數出來了嗎?”
“嗯。”
“多少?”
“六百六十六萬盒芝士蛋糕”
松沒說話。
回家的路上,有一條小路,有一個公交車站,站臺上有一個燈箱廣告,是關于某個化妝品的,上面有一句廣告語:
如果你還不明白,你就會遭遇一樣的挫折,直到你明白為止。
松看了一眼廣告語,拿出那張剛剛在彩票店買的彩票,他一直攥在手里,他看了一眼彩票,上面寫著明日開獎。
修羽關閉了筆記本,她記得瑞秋總是說什么一百個蛋糕,看來這件事情似乎真的在安易身上發生過。
好在現在,一切都好起來了——修羽在心里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