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陳牧特意為張阿偉找了座別院。
位置相當好。
兩旁青草離離,門前聳立著幾株花葉葳蕤的老樹,清風徐來,令人心曠神怡。
至少離孟言卿的院子有半個小時的路程。
陳牧倒還真不是為了跟孟言卿偷情才讓張阿偉隔離。
首先,目前來看幕后人已經盯上了張阿偉,但是還沒有采取行動,說明他有更深層次的計劃。
其次,陳牧打算用張阿偉當誘餌。
在將張阿偉搬到別處小院后,陳牧便安排了文明仁與齊得龍兄弟倆一起住下。
同時也讓王發發派人暗中盯著。
一旦敵人有什么動靜,哪怕這幾人成不了氣候,也至少能鬧出動靜。
“其實現在的線索其實已經很明朗了。”
陳牧將自己歸納出的信息整理出來,對朱雀堂的黑菱說道。“幕后人搶奪‘天外之物’的目的,就是為了變性。
雖然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做,但從我們掌握的這些情況來看,這場陰謀明顯布局了很久,所以這幕后人的身份絕對不低,而且還很特殊。
此外,白帝圣劍嵇無命極有可能沒死。
他假死的計劃似乎并不是在針對我們,而是在蒙蔽幕后之人。
從這里我推斷,他們這群團伙都在暗藏鬼胎,雖然他們的目的是一樣的,但每個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算盤。
第三一點,他們絕對有辦法在祭祀大典那天進入祭壇。
所以我希望,到時候冥衛能進去祭壇早一點防護,或許——”
“這不可能!”
黑菱搖頭打斷他的話。“祭壇乃是皇家禁地,冥衛是不可能進去的,而且外面守護極為嚴密,我不信他們能進去。”
陳牧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能不能告訴朱雀大人,在廟殿多派些高手。”
“好。”
黑菱點了點頭。
其實皇宮內的高手眾多,如果有人擅闖廟殿或者祭壇,完全等于是在送死。
她是真不相信有人能闖入祭壇。
下午時分,王發發終于帶來了關于‘顏記’的消息。
顏記糕點鋪是位于外城西區老柳巷口的一家店鋪,位置極為偏僻,平日里客流較少。
六扇門幾乎出動了所有外衙捕快才尋到這個地方。
商鋪老板娘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
長相普通,長年的辛勞,在她眼角爬上了隱約可見的幾條魚尾紋,一看就是普通的老實婦人。
根據調查,這婦人已經在這條街開了六年的糕點商鋪,
家世底子是清白的,沒有任何問題。
店鋪內,老板娘局促不安的望著眼前年輕帥氣的捕快頭子,一雙手時不時緊張的揪著一角。
門外的捕快們讓她心跳更為緊促,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五天前有個人在你這兒買了糕點,是一個男人。”
陳牧望著手中寫有‘顏記’兩字的包裝紅紙,抬眼看向眼前局促不安的婦人,輕聲問道:“你還有印象嗎?”
“男人?”
陳牧俊朗的面容讓老板娘晃了晃神,隨即苦笑道:
“大人,雖然我們這小店客源不多,但每天也有二十來個客人光顧,您讓我如何有印象。”
“你當老板娘這么久,見識了不少客人,至少還是有些眼勁。”
陳牧笑了笑,聲音依舊很溫和。“普通農夫、氣質書生、富貴之人、便衣官差……對于你來說還是極好分辨的,至少有那么些人讓你印象深刻,對嗎。”
聽著陳牧話語,老板娘露出一抹澀然:“您說的倒也是,但……”
“仔細想。”
陳牧翹起二郎腿,將手中的包裝紅紙放在腿上,淡淡道。“能想起來多少是多少,我不急,慢慢等。”
老板娘無奈,只好苦苦回憶。
過了良久,似乎是一段記憶塞入了老板娘的腦中,她眼眸忽得一亮,開口說道:“倒是有一個人有點印象。”
陳牧嘴角露出笑容:“這不是想起來了嗎?說,具體什么樣的人。”
“確實是一個男人,個頭也不是很高,大概比你稍稍矮一點點。”老板娘伸手比劃道。“但是他的長相我給忘了。”
“忘了?難道他蒙面了?”
陳牧挑眉。
“這倒沒有,就是記不起來了,明明有印象,可是如果去想的話感覺臉上蒙了一片霧,總之我真記不起了。”
老板娘無奈說道。
陳牧微微皺眉:“那你為何對他有印象。”
老板娘道:“當時他在我店鋪了買了一盒糕點,然后離開的時候不小心落下了一件東西,還是我給追上去給他的。”
“什么東西你還記得嗎?”
“一封信。”
“信上寫的什么有印象嗎?”
“這倒沒印象了。”老板娘搖頭,擠出一絲笑容。“那種情況,就算看了回頭也就忘了。”
陳牧指尖輕輕敲打著手臂。
他瞥了眼外面蕭瑟的街道,以及形色匆匆的行人,淡淡道:“你追到了什么地方。”
“稍有些遠,就在前方那條街道轉角。”老板娘指著門外。
“帶我們去。”陳牧起身。
老板娘連忙帶路。
位置確實不遠,大概也就距離店鋪兩百多米位置,周圍是一些舊宅院,幾處都是空置的。
老板娘指著街道右轉角:“他走的還挺急,我就是在這里把信給他的。”
“確定是這個方向嗎?”
“當然確定。”
老板娘點了點頭。
陳牧雙手抱于胸前,仔細打量著。
這片區域很荒涼,遍地枯黃衰敗的野草,一些庭院破敗的圍墻半塌,瓦礫遍布。
如果當時對方從這里行走,等于是一個死胡同。
也就是說,他的目的地很可能是某處的一座宅院,也許是見什么人?或許是做什么事?
陳牧示意老板娘回去,而他慢慢在周圍查看。
時間漸漸流逝。
直到陳牧來到一處院門微敞的小院前,停下了腳步,走上前去,便看到地面有門樁拉扯的痕跡。
“包圍整個院子。”
陳牧目光灼灼,朝著王發發打了個手勢。
那些捕快連忙散開。
陳牧并未從正門進入,而是翻墻入內,潮濕的磚石縫隙間滋生出斑駁的青苔,散發出野香味。
小院只是一座普通的農夫宅院。
已經荒廢了許久。
一共也就五間屋子,破敗不堪。
陳牧拿出鯊齒大刀,仔細掃過幾間破舊房屋,最終目光定格在最靠土墻的一間小屋子。
屋外門前明顯有清理過的痕跡。
陳牧輕呼了口氣,一步步走近小屋,里面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動靜,周圍的空氣浮動著些許潮濕。
陳牧伸手將屋門推開。
密布的蛛絲粘粘在角落,昏暗的天光清晰地映照出凌空飄舞的細密塵埃……
這只是一間破屋子。
陳牧盯了片刻,邁步進入小屋。
就在他的雙腳全部邁過門檻后,忽然聽到喀嚓了一聲細響,緊接著周圍一股強光陡然籠罩。
機關?
陳牧下意識遮住眼睛,只覺無數光芒在周圍穿梭,緊接著漆黑一片,整個身子仿佛要浮動起來。
這種感覺類似于天空失重,雙腳似乎失去了著力點,但身子還是穩穩當當的站著。
陳牧意識到不對,下意識便要揮刀,卻發現身體根本使不上力氣。
就好像空氣里充滿了膠水,黏住了他的每一寸肌肉。
約莫過了六七分鐘左右,一陣眩暈陡然襲上腦門,隨著面部冷風襲來,陳牧這才感覺身子恢復了正常。
睜眼一看,竟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眼前是一扇自山壁上鑿出的長方石門,門上雕刻著繁雜神秘的符文,這些符文透出些許青幽異光。
抬頭仰望,好像是一座鑿空了山的宮殿。
周圍幾尊石像佇立。
牌坊前雙面“五爪金龍”龍紋石雕,龍紋石雕整體呈臥碑狀,兩側皆有石雕長龍蜿蜒俯身。
在幽暗中氛圍下宛若活物一般。
“這是什么地方?”
一股莫名的不安襲上陳牧心頭。
直到他目光落在旁邊兩個大字,脊背泛起刺骨的密集寒意。
——皇陵!
“什么人!?”
驀地一聲厲喝聲忽然傳來。
數十名身穿墨色玄甲的軍士持著兵器上前,圍住了陳牧。
這些護衛面帶肅殺之氣,實力皆為不俗,冷冷盯著突然出現在皇陵的陳牧,神情滿是警惕。
這是鎮守皇陵的孝陵衛!
陳牧足足怔了十多秒,一股涼氣吸入口中,嗡嗡作響的腦海中只盤旋著三個字
——上當了!
雖然不知道究竟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但陳牧明白,自己掉入了敵人設好的陷阱里。
下意識的,他便要揮刀自刎。
然而他想起時間卻早已超過重生界限,即便自殺,也只能重復剛才的行動。
感受到孝陵衛身上滲人的殺氣,陳牧當機立斷,扔掉手中的鯊齒刀,取出六扇門和鎮魔司的身份令牌,高聲道:
“我乃六扇門總捕,鎮魔司玄天部監察陳牧,有重要事情稟報太后!”
夜空中的明月漸漸掛上暗黑的天幕,猶如一泓池水平整的明鏡一般。
朱雀堂內廳。
處理完堆積的公務后,白纖羽瞇著眼舒了個懶腰,玲瓏有致的身形曲線在燈火映光中美不勝收。
“呀,都這么晚了。”
瞥見窗外的天色,白纖羽嚇了一跳,連忙收拾桌上的文本。
夫君估計已經回家了。
如果看不到她,估計這家伙又得擔心。
這幾天但凡有處理公務的時候,她都是提早掐著時間趕往家中,免得惹來夫君的疑心和擔憂。
“主上!”
正起身準備換衣服時,屋門突然被倉促推開。
只見黑菱急匆匆進入屋子,神情一片焦急。
“怎么了,大驚小怪的。”
白纖羽沒好氣道。“看著好像要天塌了似的。”
黑菱急聲道:“主上,出大事了,陳大人剛剛被抓了起來,被關押在天兆獄中。”
“你說什么!!”
白纖羽呆了呆,沖上前死死盯住對方。“你在開什么玩笑,夫君不是在查案嗎?怎么會被抓入天兆獄中。”
在大炎王朝,天兆獄是一個極其特殊的監獄。
由都察院負責。
關押的都是一些皇帝親自發旨的犯人。
冥衛、西廠、六扇門都沒有權利進行撈人和審訊,除非得到陛下的親旨。
額頭冒處細汗的黑菱說道:“具體情況還不太了解,只知道陳大人是因為私闖皇陵被孝陵衛當場抓住,之后匯報給陛下,然后陛下親自下旨將其逮捕進天兆獄。”
“開什么鬼玩笑!”
白纖羽一把掀翻桌子,剛剛整理的公文本散飛一片。“夫君怎么可能去私闖皇陵!”
黑菱苦笑不言。
私闖皇陵可是重罪,甚至可以說是死罪。
而孝陵衛是由陛下掌管的,陳牧這次完全是撞在了槍口上,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
“我去見太后,你想辦法見到夫君。”
白纖羽冷冷道。
女人秀拳緊握,神情繃成一片青白,匆匆前往皇宮。
黑菱頭疼不已。
如果沒有陛下的特批,她如何能在天兆獄見到陳牧,除非都察院有人愿意幫忙,現在也只能去碰碰運氣了。
陳牧被抓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其他地方。
包括西廠、六扇門、以及一切關切著陳牧的組織。
驚訝者有、疑惑者有、旁觀戲看者也有……一時之間京城似乎又掀起了一場小小的波瀾。
天兆獄。
陰森的牢房內,陳牧獨坐在潮氣的木凳上,閉目思考著。
大意了!
這次是真的大意了!
他到現在還想不通究竟是哪個緩解出現了問題。
是那個糕點商鋪的老板娘在故意騙他?她其實也是幕后人的一枚棋子?
不對。
來的時候他是仔細檢查過那老板娘的資料,絕對是沒有問題的。
也不可能存在易容或者頂替。
況且從對方神態舉止來看,就是一個普通的商戶女子,如果有任何撒謊的意動,他是能感覺出來的。
既然不是老板娘,那就是其他人。
蜥蜴妖婦?
身為幕后勢力的重要核心之一,她的抗刑能力還是極強的,心志頗為強韌。
即便朱雀堂用了大刑,她有可能也會說謊。
可問題是,如果她說謊,導致事后被查出來,那她可沒好果子吃,幕后人肯定是救不了她的。
寧入十八層地獄,不入朱雀生死門。
這可不是戲言。
至少從目前來看,蜥蜴妖婦是沒有提供假情報的必要。
結果一切都正常,那么似乎也有一種可能性——身邊有內鬼。
而這個內鬼時刻在監視者他,或者洞悉他的一切行動,所以才提前設置下埋伏,導致他中了陷阱。
那這個內鬼會是誰呢?
這幾天在跟他身邊查案的并不多,要么是云芷月,要么是蘇巧兒那個小蛇精,要么就是王發發或者張阿偉和文明仁……
但從這幾個人來看,顯然與內鬼身份是有差距的。
哪怕是王發發,陳牧也是頗為信任。
還有誰?
或者說是這幾個人把信息給身邊的人不小心透露出去,而他們身邊的人其實是內鬼?
陳牧手指輕輕敲打著膝蓋。
太亂了!
無數思緒仿佛是纏開的毛線,攪得他腦內一片混亂和渾濁。
陳牧暗暗自責反省。
其實他如果能多警惕一些,也不至于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誤。
這個事情給了他絕對的深刻教訓。
他忽然想起了曾經陸舞衣郡主在青玉縣對他說過的一句話:陳牧,你是很聰明,但別人也不是傻子。
是啊,敵人哪有那么傻,乖乖等著你來破案。
從目前情況來看,敵人明顯是主動出擊,一步步給他挖下陷阱,讓他沒有絲毫察覺就主動跳了進來。
而且對方把他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
這真的是太厲害了。
哪怕陳牧還沒有和這幕后人打交道,但對方出的第一招就把他限制在了困境里,確實厲害。
擅闖皇陵是大罪。
即便最后調查出無罪,等放出來的時候,祭祀大典早就過去了。
幕后之人的想法便是如此。
他沒想過要設計殺陳牧,因為一旦殺了陳牧,那就是大事,到時候冥衛六扇門都會傾力搜查。
唯有送入監獄,限制住他的自由。
讓陳牧查不了案!
可是偌大的京城,究竟哪一座監獄能困住陳牧?
冥衛生死門顯然不行。六扇門大獄,那等于是自家臥室。西廠詔獄,上次去過,但回來了。
所以只有這個天兆獄,才能真正限制住陳牧自由。
而且幕后之人也明顯知道皇帝和陳牧不合,直接將陳牧送入天兆獄,也是皇帝樂意見到的。
有了這幾層計謀,陳牧只能老老實實待在天兆獄內。
“這心計是真的牛逼。”
查了這么多案子,破獲了這幾起大案,唯獨此案的幕后人讓陳牧佩服與重視。
這特么才有挑戰性。
不過讓陳牧疑惑的是,他是怎么來的皇陵?
在進入那間小屋時,似乎踩了什么機關,難道是傳送門?
他可從來沒聽別人說過,這世界還有傳送門這東西,如果有的時候,大家早就傳送了,何必騎馬乘舟。
“也不知道黑菱大人能不能進來。”
陳牧有些焦急。
如果一直困在這里,只憑一張嘴去吼,對方是不可能聽你的,必須想個辦法證明自己無罪。
而且祭祀大典快要開始了。
雖然他不在乎被關在這里,畢竟破案動的是腦子,但前提是得有個人幫他傳遞消息。
“陳大人……”
就在陳牧苦苦思索時,牢房外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來者是中年男子,身穿都察院官服。
中等身高,體形稍顯偏瘦,帶著幾分儒氣,一張瘦削的面孔上幾分堅毅干練之色,雙目炯炯有神。
看到陳牧后,男人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自青玉縣一別,我們又見面了。”
“阮先生!”
望著男子熟悉的臉頰,陳牧目中迸出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