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內寂靜無聲。
在時間的不斷催促下,斜陽已經隱沒于天際邊緣的云層之內。
最后一抹橘紅色余暉將樹梢氤氳成赤紅的火炬。
少司命足尖輕點于柔軟的枝條上,迎著夕陽而立,如夢似幻中勾勒出少女清麗曼妙的剪影。
她就像漫畫里走出的仙女,不染一絲纖塵。
只是少女的目光始終定格在涼亭內男人的身上,冰雪般純凈的眸子里滿是對男人的綿綿情意。
而陳牧卻緊鎖著眉頭。
手指輕輕敲打著粗糙的石桌面,陷入沉默。
身旁戴著銀白色朱雀面具的白纖羽雖然看不到表情,但在雨少欽話音落下的那一剎那,蔥白的玉手猛地攥緊了衣裙,面具下冰冽的眸子死死盯著對方。
這閹狗竟然知道夫君身上有‘天外之物’?!
白纖羽心中震驚不已。
‘天外之物’一向是被朝廷視為禁忌的。
歷代皇帝和朝堂外的諸多勢力也一直在尋找能與天外之物相融的方法,雖然弄出了不少法子,但或多或少都有副作用。
始終難以找到與人相融的完美方法。
如今夫君卻做到了。
但這件事千萬不能被旁人所知,一旦泄露出去,夫君必然遭受大麻煩,朝堂內外都會盯上。
尤其是不能讓太后知曉!
然而現在雨少欽卻直接拆穿了這個秘密,并非以試探的口吻,這無疑讓人措手不及。
白纖羽下意識看向雨少欽身后的那名護衛,心下忽然明悟。
是了,之前夫君遭遇刺客時便釋放出了‘天外之物’,雖然借著刀來偽裝,但肯定被刺客給識破了。
所以雨少欽才知曉。
想到此,白纖羽玉手悄悄放在了腰間的長鞭上。
殺意在不經意間緩緩彌漫。
周圍的精銳護衛們感知到了殺氣,大拇指皆是摁在了刀柄上,情緒緊繃起來。
雨少欽卻是滿臉笑意。
他自顧自的倒了一杯酒,仿佛猜到了白纖羽所想,笑著說道:“即便陳侯爺沒有在與刺客交戰中釋放出‘天外之物’,我也大致能猜到一二。”
“你很厲害。”
陳牧一臉認真的看著眼前位高權重的閹黨首腦。“但是你忘了一點,價值決定生命的輕重。”
雨少欽皺了皺眉,思考陳牧這句話的意思。
良久,他唇角抹起一道冷諷:“你是說,太后會不顧一切的保護你?”
“對。”
“可太后是會吃人的。”
“在吃了我之前,她會解決掉其他的獵物。”陳牧微微一笑。
雨少欽不說話了,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
夕陽漸漸沉落,萬物呈現出不真實的色彩,涼亭上朱紅色的琉璃瓦像一塊紅色的布鋪在上頭。
“你不想知道答案嗎?”
在許久的沉默后,終究還是雨少欽率先打破了沉寂。
陳牧反問:“什么答案?”
雨少欽不習慣這種被人牽著走的感覺,但還是說道:“按照正常來說,這件事我肯定會稟報給陛下,亦或者太后。”
“但你沒有。”陳牧道。
“對,我沒有。”雨少欽又抿了一口。“如果我說了,陛下必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抓你,此外……”
他看著白纖羽,又道:“你是太后最為倚重的心腹,如今卻為了自己的丈夫,對太后隱瞞如此大的秘密,你想過沒有,太后若知道此事,會對你有多失望。而太后一旦對你失望,以她的性格……你能想到后果嗎?”
雨少欽看似挑撥的話卻陳述了一個事實。
白纖羽跟隨太后多年,對后者的性情了解頗深。
太后最討厭的就是背叛。
可自己卻為了丈夫,選擇了‘背叛’太后,此事若被知曉,她與太后多年來的感情必然分崩離析。
太后一旦絕情,不會給你丁點好果子吃。
“等一下,你該不會是在威脅我娘子吧。”正在沉思的陳牧忽然笑了起來,摟住白纖羽的腰肢。“我娘子膽子很小,若是把她嚇壞了,我……饒不了你。”
最后幾個字,雖然依舊是笑著說出來,卻蘊著極致的冰冷。
“放肆!敢跟督主這般說話!”
另一邊負責遞酒的小太監面色一寒,怒聲斥道。
習慣了督主高高在上被人尊敬,小太監哪里忍受得住別人這樣威脅自家主子,卻渾然忘了自己身份。
在小太監怒斥出聲后,雨少欽眉頭一緊。
而陳牧卻笑得更開心了。
他沖著喧賓奪主的小太監伸出大拇指:“有前途,我佩服你的護主勇氣。娘子,必須獎賞他。”
魂體黑色帶著密密麻麻倒刺小勾子的長鞭如冰冷黏滑的蛇蜥,瞬即卷住了小太監的脖頸。
鞭尾啪的一甩,小太監白凈的半張臉直接削沒了。
血淋淋的模樣看得極為滲人。
在凄厲的慘叫聲中,小太監被甩落在地上,捂著臉頰哀嚎不斷,指縫中滲出殷紅鮮血。
周圍那些護衛原本在白纖羽出手的時候便拔開刀,可看到雨少欽微微搖了搖頭,便全都站著不動。
白纖羽收回長鞭輕輕一抖,血液盡數甩去,重新纏到了腰間。
在場又陷入了一片寂靜。
雨少欽低著頭默默喝著酒,對于小太監的凄慘哀嚎聲充耳不聞,石桌一角還有幾滴血液,在剛才長鞭甩動時濺了過來,顯得格外刺眼。
“說說你的條件吧,或者你想進行什么合作?”
這次是陳牧率先開口。
雨少欽道:“這件事我可以瞞著,不告訴陛下和太后。我也不想借此威脅你,只是與你進行合作,雙方都有益的合作。”
“雙方有益?對于一個之前派人刺殺過我的家伙,我很難相信啊。”
陳牧嘆了口氣。
他瞥了眼雨少欽身后的護衛,說道:“除非讓我相信,雨督主并沒有派人刺殺過我,一切都是誤會。”
“你想解除誤會?”
“不是我想,是必須證明給我看,這就是誤會!”陳牧直視著對方,目光灼亮。
“你沒有籌碼,還跟我講條件?”雨少欽笑了。
明明自己拿捏了對方的把柄,結果現在反而像是自己把柄被這小子給拿捏了。
“我就是最大的籌碼。”
陳牧以咄咄逼人的語氣說道。“如果談合作,那我們的誤會必須解除。”
雨少欽低頭笑了笑,但眼中卻寒芒浮動:“你要明白自己的處境,一旦我將你身融‘天外之物’的秘密告知天下,那么你陳牧……在這個世界上無一點容身之地,包括你身邊的所有人!”
“無所謂,你可以去告知,我真無所謂。”
陳牧一副吃定你的口吻。
說著,陳牧直接拉起白纖羽的手臂便要離開,無一絲猶豫試探的表情,明顯是打算真的走人。
直到陳牧二人走出十幾米后,才傳來雨少欽的聲音:“酒涼了。”
“酒本來就是涼的。”
陳牧唇角揚起一線弧度,卻停下了腳步。
“可以加熱。”
“……那就謝謝了。”陳牧又折回涼亭,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雨少欽重新給兩人添了酒,淡淡問道:“不出意外,你會去雙魚國吧。”
“對。”
陳牧點頭端起酒杯,發現酒還真是熱的。
雨少欽道:“我想讓你去雙魚國找一個人,是一個女人,叫珍珠。她曾經是雙魚國靠山王南赫山的兒媳,是御林衛大將軍南錚的妻子。在南錚失蹤后,她便隱姓埋名,沒有了下落。”
南錚?
陳牧心中一凜。
他想起之前與夏姑娘在夜妖世界里,看到了南錚的尸體。
沒想到現在雨少欽讓他去找南錚的夫人。
“理由?”陳牧問道。
雨少欽輕輕搖頭:“目前不能說,但我可以告訴你,你也有益處的。這個女人或許可以幫你解答,你為什么會成功融合了天外之物。”
“真的?”
陳牧猛地抬頭。
雨少欽笑了笑,只是拿起酒杯對著陳牧敬了一下,然后一飲而盡:“合作愉快。”
“你為什么就一定覺得我能找到那女人。”
“因為你是陳牧。”
“這理由夠了。”陳牧笑容燦爛。“然后呢,找到她之后要做什么?”
“把她的住址告訴我就行。”
與雨少欽分別后,陳牧與白纖羽回去。
半路,陳牧揮手讓少司命從樹枝上飄下來,淡淡道:“小紫兒,你先去給林爺爺報個信,讓他去雷風亭刺殺雨少欽。”
白纖羽嚇了一跳:“夫君,這又是為何?”
倒不是她想阻止,只是剛才兩人明明說好了合作的。
陳牧笑道:“之前不是說了嗎?我們如果要合作就得解除誤會,證明雨少欽沒有派刺客來殺我。”
“可他確實派了啊,刺客七殺就在他的身后站著。”
白纖羽美眸困惑。
陳牧聳肩:“如果刺客死了呢?誰能證明?”
白纖羽愣住了,隱約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繃大杏眸:“為什么會這樣,明明你的把柄在雨少欽手里,他還答應你除掉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刺客?他這不是自己找吃虧嗎?”
“因為我試探出來,他想利用我,或許是因為我身懷天外之物,對他很重要。”
陳牧長嘆了口氣,開口說道。“越是吃虧,越能證明他有更大的陰謀,而我……必須愈發小心。”
陳牧轉頭對少司命道:“告訴林爺爺,放心去刺殺雨少欽。到時候七殺必然會阻攔,然后讓林爺爺專心對付七殺即可,雨少欽是不會出手去救七殺的。”
少司命點了點頭,飄然離去。
陳牧伸了個懶腰,說道:“不是我小心眼,既然被雨少欽擺了一道,總要讓他出點血才行,這局暫時我是贏了。至于后面,就看誰技高一籌了。”
“你和雨少欽一樣,都是很陰險的人。”白纖羽哼哼冷笑,嘲諷道。
陳牧伸手將女人腰間的長鞭取下來,嘖嘖道:“這鞭子可真厲害,有沒有不傷人的。”
“當然有。”
白纖羽在長鞭柄手處輕輕轉動了一下,長鞭上的倒刺立即消失不見,多出了一些軟絨。
“以前青蘿不聽話,我就是用這個教訓的,不會留下傷痕,也不會很疼。”
女人得意的說道。
陳牧卻眼睛亮了起來,嘿嘿道:“娘子,這荒郊野外的,不如我帶你玩個游戲可好?”
游戲?
白纖羽愣在原地。莫名有些驚慌和害怕。
望著男人眼里藏著危險的得意笑意,她似乎明白為什么陳牧要故意讓少司命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