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8日，編舟記已經正式發售了一周。
“啊，清水桑！”
走進早見書房的辦公室，清水徹一眼就看到了從椅子上跳起來的能年玲奈。她穿著學校的制服，外面套著保暖用的針織毛衣，裙角下的膝蓋凍得通紅，額頭前的劉海也散亂著，似乎是一放學就騎著自行車飛奔過來。
“能年，你也來了。”
“嗯，”她用力點頭，垂下眼睛，臉上的笑意卻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上井小姐說今天是統計首周銷量的日子，所以我過來看看。”
“能年桑，下午好。”
身后的七見奈奈美也走了進來，順手關上門，話語中的溫度比透著寒意的空氣更冷幾分。
“啊，七見桑…”
似是剛剛注意到她，能年玲奈囁喏一句，就坐回原處，眼睛盯著棕色小皮鞋的鞋尖，之前那股歡欣之情瞬間消失不見。
雖然隱隱察覺到哪里不對，但清水徹明智地選擇不去細究，快走幾步，找上了辦公桌前的岸田正明。
“岸田桑，編舟記的推銷怎么樣，還順利嗎？”
“當然順利了，”回到辦公室，他的西裝又出現了褶皺，整個人也恢復了熟悉的邋遢模樣。
“真的順利嗎？”
“那當然。就算是一開始不太愿意，只要讓他們看過你的書，最后也都會乖乖接受。說到底，還是這本書寫得好啊。”
回想起在書店里見到的那副場景，清水徹也沒打算揭穿他的謊言，只是找了張空椅子，在周圍的一片忙碌中坐下來等待。
沒過多久，就看到早見勝從社長辦公室走出。
“早見社長。”清水徹起身行禮。
“清水君。哦？你們都來了。”
看到了出版社擺脫困境的希望，早見勝也是心情不錯。
“石井君正在跟書店打電話確認，馬上就會出結果，再稍微等等吧。”
“好的。”
以前與中間商合作的時候，中間商靠著自己的龐大網絡會及時更新每本書的銷售情況，出版社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收到最新的銷售報告。
脫離了這套體系，就只能由出版社的人依次打電話給書店，問清楚每家店的銷量，最后加在一起，才能得知整體的銷售情況。這種繁瑣的重復勞動，自然是交給剛來不久，還沒來得及接手辭典工作的石井修哉最為合適。
等了沒多久，似是有所察覺，周圍人手上的動作都慢了下來，石井也終于拿著張紙從社長辦公室中走出，眾人的視線立刻匯聚過去。
被這么多道目光注視著，他像是有些緊張，磕絆了好幾下才將一句話說完整。
“各位…各位久等了，銷售情況已經統計完畢，編舟記首周的銷量是…892本。”
沒得到任何回應，石井修哉左右看了一周，才發現辦公室內的空氣突然冷了下來，以早見勝和岸田正明為首的幾個人更是表情僵硬。
892本。能年玲奈默默記下了這個數字，雖然不是很清楚它背后的含義，可在空氣中彌漫著的沉重氣息還是提醒著她，首周銷量并不如人意。
892本啊…遠低于先前的預料，清水徹也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注意到旁邊七見奈奈美的關切眼神，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實際上，這個銷量不算太差。在沒什么宣傳推廣的情況下，首周就能賣出將近九百本，半年后怎么都能突破一萬本大關，對自己一個新人作家來說可以稱得上表現優異，未來可期。
可如果考慮到早見書房當下的處境，892這個數字則是遠遠不夠。按照之前和岸田討論后得到的結果，這本書必須想辦法賣到十萬本以上。
只有靠著這種程度銷量引起的話題，才能證明早見書房還有強大的圖書出版能力，才能讓離開的那些作家重新樹立起對早見書房的信心，才能讓講談社的這次攻擊變成出版業內的笑話。
相反，如果之后的銷量還是這個水平，賣到十萬本就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而在那之前，早見書房早已破產解散。
震驚與失望不斷蔓延的空氣中，最終還是早見勝開口，為不知所措的石井修哉解圍。
“首周銷量就是這個樣子。石井君，你再說說具體的銷量分析，看問題出在哪里。”
“是！這892本書，基本上是在和我們簽訂了銷售合同的一百多家書店里平均售出的。多的賣出了十幾本，少的也有兩三本，沒有賣不出去的情況，甚至有幾家還要求再送書過去，所以清水君的書本身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那問題還是出在銷售這邊？”被昏暗籠罩著的岸田正明猛地抬起頭。
被他的目光所攝，石井修哉點頭的動作有些僵硬。
“是…我仔細問過了，雖然書店的工作人員也覺得編舟記這本書非常棒，但是…找不到向顧客推薦的理由。”
“向顧客推薦的理由？”清水徹對這個說法很是疑惑。
“沒錯，因為顧客在選書的時候沒有多少時間了解一本書的詳細內容，決定是否買下一本書很多是由其他因素決定的，比如話題程度、書名是否新奇、作家的知名度、推薦人和推薦語，有時候可能只是身邊人隨口一提…”
“在這些方面，編舟記這本書…抱歉，這些都是書店的工作人員在電話中告訴我的。所以很多書店只是將編舟記簡單的放在書架上，沒有進行任何宣傳推廣，顧客能不能發現這本書完全是看運氣…實際上，書店的工作人員說，這本書能賣到現在這個程度，已經足以證明寫得非常好了…”
辦公室內的空氣更加沉重，如同風暴來臨前一般壓抑。
“離開了中間商，我們已經完全不行了嗎…”
早見勝嘆了口氣，從椅子上緩緩起身，拖著蒼老的身體對著清水徹躬身。
“對不起，清水君，現在這種情況完全是我們的問題，是我們辜負了你的信任。”
清水徹連忙將他扶起，“早見社長，您言重了。”
“不，這些是我們早該考慮到的，”他甩開清水徹，看著表情逐漸激動起來的編輯們，最終目光落在一個人身上。
“岸田，晚上我會去拜訪幾家大型書店，你和我一起去。”
岸田緊咬著牙，聲音中有著破釜沉舟的覺悟。
“是！哪怕下跪，我也會求他們將編舟記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早見勝點了點頭，又看向其他人。
“各位，多虧了清水君，我們才能得到這個機會。清水君已經拿出了非常優異的作品，剩下的就全靠我們了！所以說，還有什么辦法嗎？”
沉默一陣，有人舉起手。
“社長，我有朋友在紀伊國屋書店…”
“好，還有嗎？”
“社長，我認識在電臺工作的人…”
氣氛突然振奮起來，清水徹還沒適應這個轉變，就察覺到口袋中忽然傳來聲響，掏出來后，發現是有人打來電話。
趁著沒人注意到自己，對著七見奈奈美比出個口型，又向看過來的能年玲奈示意，自己一個人來到室外。
“喂？高橋老師。”
來電人是早稻田的高橋敏夫教授。
“清水君，你現在有時間嗎？能不能立刻來學校一趟？”
“現在嗎？”
看著正在步入黑夜的城市，清水徹猜不出他這個時間找自己做什么。
該不會又是哪里來的人要接待吧？